民間若沒有展現政治力，不論是通過選票或是其他手段，獨裁政治不會主動改革…因此，公民社會中社運派與政運派保持起碼程度的默契與團結是必須的。

今年初台灣大選，香港各界十分關注，來台觀選絡繹不絕。一個關注點是代表公民社會運動的新興政黨的表現。政運派的「時代力量」一舉獲得5席立委（共113席）；代表社運派的綠社盟以及傳統台獨的台聯（此次提名新秀）都無人當選，也未突破不分區名單的當選門檻。台灣的新政局，促使人們思考公民行動如何轉化為政治力，而國民黨的大挫敗，也揭示了「政黨重組」的可能。不少人認為，時代力量的崛起帶給香港政治新世代靈感與鼓舞。

激進年輕本土抬頭　港台同樣

此次新界東補選，激進本土將其社會力轉化為政治力（選票），結果令人刮目相看。本土派有斬獲，帶給泛民壓力；但建制也呈現分裂傾向：自由黨不撐，鄉事貌合神離。香港很可能進入政黨重組的態勢。

對照台灣大選，「民進黨時刻」來臨，國民黨裂解沒落，第三勢力年輕世代抬頭。時代力量成員有積極參與太陽花運動者，衝鋒陷陣形象突出，屬於「衝組」（近似香港所謂「勇武」）。時力以小黨之姿首次參選就獲得5席，成果不容小覷。但不能忽略台灣和香港的選舉制度不一樣，台灣是單一選區加上全國不分區名單；而且時代力量參選過程與民進黨從頭到尾皆有協調。這兩個條件目前香港都不存在。但總的來說，時代力量代表年輕台獨政治力的興起，確實跟香港激進本土派在類型上雷同。

行動策略　會因政治遊戲規則而改變

旺角衝突的危機並非突發，怨憤累積多年，近期則來自主政者「動亂邊緣策略」之激發。梁天琦「無底線抗爭」說法，確實讓人驚訝，但這是抗爭者一時的政治符碼操作，還是有心理準備的長期群眾動員策略，仍需後續觀察。當代台灣政治抗爭史上也不乏勇武型人物，有為了自由民主自焚犧牲的志士；也有事過境遷，即轉身投國民黨、投共、或銷聲匿跡者。1980年代提倡街頭抗爭的「新潮流」（現民進黨內最大派系），也在1992年國會全面普選後改走「選舉總路線」。政治遊戲規則改變，會改變行動者的策略思維。

當前公共討論實在不必膠著在「暴力」問題上夾纏不休。台灣轉型正義歷程或許值得參照，當我們眼光放遠，1979年美麗島事件發生時，國民黨把該事件解釋為黨外暴動，大肆逮捕，還動用軍法審判，結果讓這些政治犯成為民間英雄，今天有誰會從暴力的觀點看待這些民主先行者，歷史指控的是國民黨動用國家暴力鎮壓民主。美麗島逮捕判刑，反而激發民間持續抗爭能量。

政治問題不解決　抗爭只會持續

抗爭出於民怨，民怨愈深抗爭愈激烈持久。這些年來，香港年輕人無法忍受政治前途不自主，社會矛盾沒有出路，於是採取直接自發行動。以反水貨客為例，可以有兩種理解方式，一種是「非理性民粹行為」；另一個是「社會自我保護」，是香港社會在中國壓力不斷增強下的自然反應。這些壓力來源，包括中國自身問題外溢到香港（水貨、食安、銅鑼灣書店事件即是）、香港對中國經濟依賴、北京伸手控制香港日常政治、對特首與立法會全面普選遙遙無期的失望等等。

底層不斷發酵的社會情緒，反映香港這個社會不願在中國負面影響下討生活，這種感受已經擴散到一部分中產階級。這本質上是政治問題。政治問題不解決，直接而自發的公民行動，只會不斷湧現。

逼迫獨裁政治改革　激進本土與社會運動需要團結

公民社會可以分成兩大塊來看，一塊是從事社會運動（勞工、土地、環保、新移民等議題）的社運派，另一塊是關切政治認同、本土價值、反中國因素的政運派（包括所謂的激進本土）。激進本土路線持續帶給社運派壓力，社運派如何對應、調整路線？公民運動迅速政治化，是否將擠壓社運實踐的空間，包括社會大眾的支持、媒體報導、運動資源等等。活躍的社會運動場域的存在，是一切基進民主的元素。如果公民社會的力量全部被政治場域吸納走了，最後將只剩權力邏輯。

反過來看，民間若沒有展現政治力，不論是通過選票或是其他手段，獨裁政治不會主動改革，許多人美化了蔣經國當年決定解除黨禁、報禁，以為他主動改革，其實是嚴重誤解。改革是被民主運動的政治力逼迫出來的。1986年台灣民主化的關鍵時刻，公民社會團結一致。因此，公民社會中社運派與政運派保持起碼程度的默契與團結是必須的。今天香港被統治者分裂得很厲害，如何促成運動路線的合作，台灣經驗可供參考，但也需留心差異之處。

【編按：作者為台灣中央研究院社會所副研究員，著有《第三種中國想像》。】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