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節】每年逾200工殤者 陳錦康:欠一塊莊嚴的紀念碑

撰文:趙楚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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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冷氣技工黃東強在如心酒店的泵房維修時墮斃;4月23日,一名泰籍外勞在港珠澳大橋地盤墮海身亡⋯⋯今天是「國際工殤紀念日」,這一天,是要紀念所有因工作而失去性命的人。然而,在不斷發展基建的香港,「工殤」被視為用詞負面,故政府把這日命名為「職業健康日」。
這命名,工業傷亡權益會總幹事陳錦康認為是完全失焦。工廠爆炸、地盤意外,追討、安撫,35年來,陳錦康跟工傷家屬一起走過。「呢日係想全部人確確切切紀念因工過身的人,去肯定佢地為社會作出過嘅貢獻」。

台北101大樓廣場上的伙伴紀念碑(右),以七巧版新穎設計,上面刻着不同名字,以紀念興建大樓殉職的工人;但相對香港的工殤紀念碑(左),就簡陋得多。

科學館的工殤紀念碑上沒有名字,沒有年份,亦沒有詳情,這就是政府對陳錦康的回應。(趙楚翹攝)

自2001年起,工業傷亡權益會已向政府提出豎立「工殤紀念碑」,希望讓社會關注這群為經濟發展而被「埋葬」的一群。2005年,他們的呼籲,算是得到了政府的回應,「(紀念碑)放在科學館一個隱蔽位置」。

記者來到這個科學館中,位於「職業安全展覽區」的「工殤紀念碑」,連職員也不能確實答到記者紀念碑所在位置,一塊長方格般的紀念碑上,只刻上「為表彰本港勞工多年來對香港繁榮之貢獻 並向歷年於工作意外中不幸身故或受傷工人致敬 謹刻立銘牌為記」這46個字。官方紀念碑,沒有工殤死者的名字、沒有嚴重意外的簡述,也沒記載下每個年代,工業意外葬送了多少工人,與陳錦康的想法大相逕庭,「(政府)根本係敷衍我哋!」。

 

「樊添勝,63歳,吊機手,吊機壓死」、「Rosario,52歳,死於交通意外」、「蔣先生,52歳,死於從高處跌下」、「黃壁光,78歳,猝死」⋯⋯工業傷亡權益會每年都會製作「工殤紀念碑」,詳細記下受傷和死去的工人全名,職業和死因,並於4月28日遊行向外展示,以表心意。

工業傷亡權益會每年都會製作「工殤紀念碑」,記下受傷和死去的工人全名、職業和死因。(趙楚翹攝)

年代工業意外撮要

1986年,荃灣一皮革廠爆炸 觸發大火傷二十四人
1996年,西環士美菲路沉箱意外成「恐怖地獄」,兩工人飛墮洞底慘遭活埋,其後政府立法禁止「手挖沉箱」
2009年,環珠貿易廣場升降機槽工作台倒塌意外,6工人從30樓墮至10樓死亡。時任特首曾蔭權當時向傳媒指「工業意外一單都嫌多」

【接丈夫死訊以為「電騙」 遣孀嘆漫長追討為折磨】

【工傷法例逾13年無寸進 上下班途中遇意外不受保障】

無數次拋下家人趕赴工殤現場

多年來,陳錦康一直心繫意外受傷、死亡的工友。上周六(4月23日),他正與父親、兒子飲茶享天倫樂,突然間,傳來港珠澳大橋再次發生工業意外的消息,泰籍外勞於海上工作時不幸跌死。他即「丟下」家人,趕到現場為工友奔走。當日相約了記者的訪問,也推遲了近兩小時。

有一年,正與未婚妻、現時的陳太慶祝平安夜,但發生了沉箱意外,他馬上到現場協助。「當時無手提電話,處理完先搵番朋友,但大家都明白和體諒」。因為他所接觸的個案,從今以後,要跟逝去的親人永訣。

無糧出誤入勞工組織

陳錦康年輕時當過暑期工,但老闆不肯支薪,叫他自己到勞工處「出糧」。當時年少無知便「盲樁樁」聽從,無意中聽到一個勞工法例講座,「覺得關自己事,後來仲加入埋做義工」。後來,工運領袖劉千石向他招手,便在1981年開始於工業傷亡權益會做全職。

從此,陳錦康這三個字,被工友視為「唔吉利」,被承建商判頭視為「麻煩友」,35年來經歷無數次差不多「相同」的情境:發生工業意外——趕赴現場協助家屬——協助家屬善後工作。工業意外再發生、再趕赴現場……

難忘皮革廠爆炸工友受折磨

陳錦康35年來不辭勞苦,為工殤死難者奔走。(趙楚翹攝)

最難忘的一次,要數1986年皮革廠爆炸,13名工友被嚴重燒傷致死,「最慘係燒傷後到捱不住的過程歷時數天,甚至10多天」,醫院深切治療部,瀰漫着傷者的悲鳴和家屬的哭聲,但陳錦康要擔當最堅強的角色,因為死者的家屬於當刻最能依靠的是他。

同樣是相同的追討過程,與僱主理論,指導家屬如何準備文件,上勞工處,法援,即使最終得到補償金,「工殤」還未完結,陳錦康最擔憂的,是失去經濟支柱和致親的家屬未來的路。於是,「媽媽組」等一個個群組漸漸成立,他要集合一班有相同悲痛經歷的家屬,透過聚會紓解情緒。「佢哋大部分都係先生或爸爸過身,失去經濟支柱,我哋想幫下佢哋可以去下旅行,有番個家的感覺。」

一句話感染工殤遺孤

每當追問及陳錦康一些「最難忘」時,他都會笑着說:「我唔記得,比我諗諗!」然後隔幾秒就會回心微笑。「呢個男孩,依家做緊體育老師,嗰次佢話:係你(陳錦康)同我講過話中大環境優美,所以我自小立志考入中大,而家順利畢業了!」這句陳錦康幾乎遺忘了的說話,原來一直印在死者家屬心中。

陳錦康口中的男孩,其爸爸於1993年北角地盤籠型升降機意外中過身。小男孩當年只有幾歲,成長期間偶然會回中心探望一眾社工和閒談。陳錦康沒想到,當日閒談間的一句話,小男孩牢牢記住。他笑說,這種與家屬微妙的關係,是30多年來最寶貴的經歷。

每年200工殤者 慨嘆社會麻木

不過,陳錦康慨嘆,社會對工業意外死亡個案似乎已沒太大感覺。「每年都維持着200多工友因工作去世,但大家似乎對此麻木了。」工殤者,包括在工業意外死亡、工作期間病發、猝死、或者上、下班期間遇意外致死的打工仔。他只有在每年的國際工殤紀念日,祭出土炮製作、貼上每名工傷死者名字、年齡、職業、死因的「工傷死難者紀念碑」,年復年的上街,為工殤者招魂,繼續爭取為在巿區當眼處為工殤者立碑、嚴懲違例僱主等卑微訴求。35年了,為工殤者討回公道,仍是長路遙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