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廈揸𨋢人.上】升降十幾年 奉旨有Teatime:好過做工廠!
「升降機上,Going up。」每天走進升降機,只聽見預先錄好的聲音。在一些舊式工廈,卻有「揸𨋢人」,見到熟客會打招呼,談談笑笑,就帶你到目的地。
這種人手操作的升降機在1970年代隨處可見,但後來工廠北移、工廈現代化而漸漸消失,工人也被沖進洪流。60多歲的陳先生是洪流中的一人,10多年前他抓住了一部升降機,開始在荔枝角當揸𨋢人。他笑言揸𨋢好過做工人,「有人傾下偈,冇咁悶。」當大家以為時代淹沒了他,他卻找到了自得的生活。
由掃地、做工廠到揸𨋢
8時30分,剛上班的陳先生放下報紙,打開收音機,1980年代的張學友《你每句說話》徐徐響起,「好多舊歌搵都搵唔到啦。」正如舊升降機和揸𨋢人,也買少見少了。陳先生的升降機幾年前也差點被換,後來業主考慮到仍有人要送貨才告吹。
在1970年代,香港工廠處處,工廈的必要配備是手動的大型升降機,方便載貨,繁忙時間也可以載人。1990年代工廠開始北移,升降機運載的由工人變成白領。
陳先生從前也是工人,在附近的織布廠做了近30年。2000年左右,他工作的廠房也北移,剛好這邊的揸𨋢人退休,他便接手,「其實我喺度唔只十幾年。」陳先生微微笑一笑。「我阿媽以前喺呢度做掃地,我11歲嗰陣放假就嚟幫手。」這棟大廈其中一層工廠剛裝修好,請他媽媽去打掃,他第一次進廠房,「好大,幾十部衣車排晒係到。」
他第一次搭升降機也在這裏。沒想到30多年後,自己竟輾轉成了揸𨋢人。這部升降機的內閘要左右推,外閘則要上下拉,「你睇我輕輕力,一吓陰力推上去就開。」他得意地說:「向上推少壞啲𠻹,向下按按得多會唔平衡。」又說:「我做咗咁多年,淨係困過兩次定三次𨋢。」
閒時幫送信 外牆畫層數
他揸的是客𨋢,但也會載貨,訪問當日有人推着一車生果,他趕緊跑去幫忙扶着。有時他還會送信,「反正都要上,咪順手幫郵差送埋。」有時又幫清潔姐姐放掃把,他的升降機就像一架垂直行駛的貨車。
他還為這架車畫上「站牌」--在每層的外閘上寫上層數。「部𨋢啲字太細,啲人睇唔到嘛,我咪寫個大字畀佢睇。」比新式升降機的報站錄音,那肥肥圓圓的字看着叫人微笑。在事事講求機械化的今天,原來不機械化也不錯。每天看人看得多,他甚至大概看得出生埗客要去的樓層,「挽住個袋通常都係改衫,唔出聲嗰啲通常係買紅酒。」
從機械化的廠房轉到手動的升降機,將自己變回一個人,或許是命定,「見得人多好啲,唔會成日戇居居睇住架機。」他天天都會和熟人打招呼,聊聊家常。2000年初期這裏仍有工廠,有時工人會送樣板衫褲給陳先生,「針織、T-shirt乜都有。」他笑笑說:「身上呢件都係㗎,着咗十幾年㗎啦。」
下午茶時間 周圍行吓街
但揸𨋢幾年後,那些工廠也遷走了,陳先生看着一層又一層鋪上光滑的地磚,再間成一間間小小的辦公室。偶爾也有熟人會來探他,聊聊近況,也有人轉行做速遞送貨來,見到面便和以前一樣打招呼。新來的人,漸漸也變成熟人,有時去完旅行還送他手信。訪問當日他碰到一個當文員的太太,大家一星期沒見,忍不住聊起來,她說剛去完外國參加兒子的畢業禮。
從前一層工廠才十多人,現在最多那層有20幾間公司,又有人送貨,沒空休息。還好這份工留有舊日的規例:有飲茶時間。陳先生說:「以前就去茶餐廳飲杯奶茶,後尾冇啦,肥呀,周圍行下囉,行過對面最多嘢睇,一列都係時裝。」--附近正是著名的成衣批發地香港工業中心。
難得的自由:開工聽收音機
平時他還會聽收音機--他直接受僱於法團,不用遵守各種規條,升降機中還有專屬鐵架放收音機。他最愛香港電台早上的懷舊歌節目。沒歌聽時就看報紙、吃蘋果,偶爾走出升降機,看街上來往的人。這種自由,對其他受僱於保安公司的揸𨋢員來說簡直是個夢。
但這種日子隨時會消失,近年舊式工廈逐漸翻新,剩下的也沒多少願意花錢請人揸𨋢。有乘客搭話:「呢啲𨋢好少㗎啦,拆埋就冇啦。」面對多年的變遷,一直都說沒什麼的陳先生這時靜了半秒,輕輕呼一口氣說:「都係呀,拆一架冇一架㗎啦。」轉頭又說:「時移世易係咁㗎啦,冇得我地控制,係社會控制。」他自言已60多歲,做得多久是多久,也沒想過退休後有什麼可做。
時世在30多年前就轉過一次,把陳先生和許多工人一同沖進大海,但他們都懂得游泳--在財團未完全進佔這些舊樓之前,也在陳先生未被外判到保安公司前。在這個事事要求規律、遵守規則、服務員要微笑立正,不容獨特性的年代,可以自由轉換泳姿的空間,已經很少。
早上8時30分,陳先生拿起他的舊式收音機,轉動調頻的滾輪,音樂響起,一同在舊廈游泳的租客陸續踏進升降機,一起聽着一首又一首歌。
「但若有日 如夢幻破滅或永遠失去 沒有他 Don't you rememb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