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家拋妻棄子的車夫 躲山洞10年死守國寶 拯救了中國文化命脈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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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下的國寶》是一部令人肅然起敬的佳作遺珠,2020年11月在央視紀錄頻道播出後,獲得100%好評,有人說自己「邊看邊哭」。片子講的是抗戰期間,普通中國人拼死為國護寶的故事。其中一位山東大漢李義貴原本是黃包車夫,為了守護五箱古籍文物拋妻棄子,一去千里,在四川的山洞裏躲了十年,出來家都散了。

製片人劉鴻彥介紹,片中的國寶大量都是珍稀版本的古籍,卻在砲火下岌岌可危。這個時候很多仁人志士挺身而出,「不要小看這些普通人,危難關頭是他們及時站了出來,拯救了這些寶貝,也延續了我們國家的文化命脈」,劉鴻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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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採訪了《炮火下的國寶》製片人劉鴻彥和總導演杜興,聊起了這段隱秘歷史背後的種種故事。

自述:杜興 撰文:魯雨涵 責編:石鳴(一条)

紀錄片《炮火下的國寶》

《炮火下的國寶》,如果用一句話來說就是:戰火紛飛,兵荒馬亂,書怎麼辦?整部紀錄片中最讓我觸動的就是,守護這些書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默默無聞的圖書館職員,普通的工友,甚至是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普通群眾。

有一個叫李義貴的山東大漢,早年是拉黃包車的。後來變成了山東省圖書館館長王獻唐的一個私人秘書,幫著他打理館務,做一些體力活。

李義貴為護書拋妻棄子(點圖了解更多)▼▼▼

1950年回家之後,因為長期杳無音訊,兒子對他幾乎沒有感情,甚至有點埋怨他,對他非常冷漠。我們去樂山的時候,特意去找了他藏身的山洞。去了那個現場,你會覺得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寺廟裏面還是香火繚繞的,各種各樣誦經的聲音,你能感受到,在那樣的時代,一個外鄉人,告別自己的妻子兒女,跑到這個地方來,一米八幾的人,就委身在這麼一個黑暗逼仄的山洞裏,一呆十年,真是太難了。可為了護寶,他還是堅持下來了。

李義貴的外孫女也和我們一起去了當地,在採訪的時候她就哭了。她哭並不是因為她覺得外祖父有多麼了不起,而是她覺得那個山洞太黑了。她想到外祖父白天在外面幹活,晚上回到那個地方連電燈都沒有,一個人過了十幾年,她覺得很心疼。這是她作為一個親人的真實的感動。

很有意思的是,她現在就在山東博物館當講解員。她外祖父當年守護的這批國寶,有一部分現在就在博物館裏面,她就負責和來參觀的人講解。她的身份也讓她跟這些國寶,產生了不一樣的聯繫,這也是一種精神的延續。

兩年間重建了一個國家級圖書館

我們今天為什麼還會知道兩千年前孔子、孟子說了什麼,就是因為有書。古籍界經常會講一個概念叫「孤本」,意思就是如果這本書沒了,書上記載的東西也就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們現在還會聽到考古界的新聞,比如從地下挖出了一些竹簡,大家歡呼雀躍,因為竹簡上記載的東西,可能對我們之前的文化歷史有重要的補充和修正。書的價值也是一樣。從古至今,戰爭對書的毀壞是最大的。離我們最近的就是二戰,對於中國人來說,最熟悉的部分就是抗戰。

戰爭中被毀壞的古籍(點圖放大觀看)▼▼▼

鄭振鐸說過一句話,「史在他邦,文歸海外,奇恥大辱,百世莫滌。」1940年,以他為核心,上海一批文化界名人秘密成立了一個民間組織:文獻保存同志會。這個組織不計時間、金錢的代價,致力於蒐集江南一帶因戰火而流落民間的古籍文獻,兩年間在上海收購了3800多種珍貴古籍,相當於重建了一個國家級圖書館。

大家都知道故宮文物南遷的故事,知道抗戰期間很多學校、政府、兵工廠搬到了重慶和昆明,甚至聽說過南京的一些科研機構,趕著一群種豬、種雞過三峽。這些古籍的遷徙路線,其實跟故宮文物、學校、政府機關和雞鴨鵝是一樣的,甚至有可能在同一條船上。這些故事,我們都拍下來了。

為了拍這個紀錄片,我們前前後後拜訪過50多家機構:國家圖書館、國家古籍保護中心,還有全國各地的圖書館、博物館、文管所。我們採訪了上百人。有圖書館、文物以及抗戰史的權威專家,也有親歷者、知情者以及當事者的後人。片子裏面提到的所有珍貴古籍,我們也盡量找到它們進行實地拍攝,這麼大規模地讓抗戰時期保護的國寶古籍集中亮相,應該也是第一次。

史上最大膽的搶救計劃

12年前,我在一本台灣雜誌上看到一篇回憶錄,提到在抗戰期間,中國大陸有200多箱書,都是有史以來最珍貴的收藏,被寄存到美國去避難。戰爭結束後被運到台灣,至今還在台北故宮的地庫裏。看完這篇文章我非常震驚,這段歷史很少有人知道。

這批書來自國立北平圖書館,也就是後來的國家圖書館。它的館藏大部分來自內閣大庫,其實就是皇家藏書,從宋代開始一直延續下來的。此外還有敦煌卷子,還有很多甲骨文,都是當時非常有名望的一些學人——蔡元培、胡適、梁啟超、魯迅等等,齊心協力徵集來的。

北平圖書館館藏的轉移工作(點圖了解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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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這批書神奇地抵達了大洋彼岸。裏面有敦煌卷子,甲骨文、金石碑帖,還有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百科全書《永樂大典》。1965年,這批漂泊海外長達24年的精華古籍善本被運抵台灣。國家圖書館張志清副館長曾經告訴我,1990年代,他和幾個國圖研究員在台北親眼看到了這批書,還看到了上面的題簽,就是趙萬里先生寫的(趙萬里是國家圖書館非常重要的一位文獻學家),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杜甫和陸游,跟著我們一起去逃荒

當時很多古籍在轉移時,明明都是無價之寶,卻只有兩三個人護送。很多參與文獻搶救的人,抗戰勝利之後都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為了圖書館事業或者學術界奉獻了一生。

對搶救文獻有著巨大貢獻的人(點圖放大瀏覽)▼▼▼

戰爭是劫難,但他用一種很戲謔的方式去面對:沒問題,我們把書擦一擦,放到架子上,又可以開展教學研究了。西南聯大的學者們能做出那麼好的研究,與這些書的成功南遷是分不開的。

當年參與運書的一位圖書館館員名叫唐貫方,我們採訪到了他的兒子唐紹明先生。他有一句話特別觸動我。他說這些書得留著,得護著,「土地可以丟失,文脈不能斷,中國還要復興,還有人才,需要這些東西。」這就是當年以唐貫方為代表的一代圖書館員內心的真實想法。山東省圖書館的那批書,運到樂山之後,王獻唐還是覺得不放心,決定要把書從城區再次轉移到郊區的寺廟裏。果然,轉移之後沒多久,就發生了樂山大轟炸。

王獻唐在日記裏描述,他站在樂山大佛旁邊,看到城裏面火光一片,他第一次目睹這麼慘痛的轟炸,一方面深感惋惜,另一方面也很慶幸,幸好自己把書轉移走了。

我們在樂山的時候,正好碰見當地紀念 「樂山大轟炸」的周年活動,當時全城警報響起來,那種感覺是非常直接的。我們就可以理解,當年王獻唐對這批書劫後餘生的慶幸。《開箱歌》裏面唱, 「箱子裏放著杜甫和陸游,他們又陪著我們逃一次荒。」其實《炮火下的國寶》說的就是杜甫和陸游逃荒的故事。縱觀中國整個歷史,這些古籍善本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逃荒中流傳下來的。我們的文脈也是這樣被繼承下來的。

文瀾閣《四庫全書》走過的路(點圖放大瀏覽)▼▼▼

當時的中國很厲害:井然有序,不慌不張

前年,我參加一次會議,碰見台北故宮的一個年輕的研究員,他負責協助展覽。我聽他講,每次要展覽一些珍貴古籍,像《周禮》,或者杜甫、陸游的珍貴版本的書,他就負責把哪一頁攤開,讓大家看。他為此非常自豪。

我曾經近距離看到過王國維的手稿,他在《人間詞話》裏面寫過人生的三重境界,最後一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就是那一頁。它是立體的,它是物理的,是一個可觸摸,甚至有氣味的東西,這就是書本有魅力的地方。

我覺得儘管科技發展到今天,書還是會有它的作用。它作為中華文明的一個載體,不僅是中國的遺產,也是全世界的文化遺產。我們親眼、近距離地看實物,和通過手機讀陸游和杜甫的詩,是完全不一樣的。

拍這個片子,最讓我感慨的,是那些普通的中國人。我們查閱了大量的檔案記錄,經常發現這樣的描述:「一件不少」。書是很容易一件變成兩件的,或者丟失,還有很多書本來就是殘本,但是所有這些珍貴古籍,在運送的途中都是「一件不少」。

為保護古籍團結一致的中國人(點圖了解更多)▼▼▼

但你會發現,其實人們還是有秩序的,一方面是當時的很多政治秩序和社會秩序還依然存在,很多東西是保持流通的,並不是我們想像的所有東西都崩潰了。另一方面我覺得很重要,就是人心的秩序。每個人心裏面知道他們該幹什麼,各司其職,內心的職責感很強。來了什麼事都不慌,我們穩住。

這個很重要,我覺得是超越了時空的。尤其是今年以來,可能大家感受的不確定性會比較多。如果你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焦慮,這個片子可能是一個很好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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