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規三部曲】40年前的深圳 沒有錢下殺出一條血路

撰文:趙鍾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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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代表規劃,深圳經濟特區建設比上海浦東更早上路,難度更高。鄧小平當年一句話概括當中艱困:「中央沒有錢,可以給些政策,你們自己去搞,殺出一條血路來!」這座規劃出來的城市,經常把「適度超前」與「滾動規劃」掛在口中,它的規劃歷史與展望,又有什麼值得香港借鑑?

1985年的深圳,高樓大廈仍是少數。(Getty Images)

鄧小平說先讓部分城市富起來時,第一個受惠的便是深圳,但具體怎樣做,他謙虛表示不懂經濟。事實是,就算是精通經濟發展的人,望着一片荒涼,也只能束手認輸。1978年,寶安縣經濟生產總值1.9億元;縣城深圳鎮人口2.3萬,建成區面積2.9平方公里,房屋建築面積109萬平方米,最高建築物樓高五層,可通行道路8公里,小工廠十餘家。當時的羅湖,基本上就是一座小農鎮。

要為這農村帶來顛覆性發展,就需要擺脫一切時代桎梏而大膽想像。在鄧小平的巨人身影下,有落實改革開放政策框架的時任廣東省委書記吳南生、時任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習仲勛,而真正在前線貫徹執行「50號文件」的,則是不少人心中真正的「深圳之父」——時任國務院副總理谷牧。改變中國命運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前,谷牧受命考察港澳、西歐。歸國後提出建設寶安縣、引進西方剩餘資金等開創性建議,後來成為十一屆三中全會決議重要部分。吳南生到廣東傳遞十一屆三中「改革開放」決議及精神後,與習仲勛等人共同建議由廣東做改革開放的先驅,習更提出向中央「取權」。谷牧在中央決議後,來到深圳協調蛇口及羅湖的發展,真正展開改革開放試驗。

1979年7月,中共中央批發被譽為「特區準生證」的「中發(1979)50號文件」,准予廣東試辦深圳、珠海、汕頭三個出口特區,強調「給地方以更多的主動權,使之發揮優越條件,抓住當前有利的國際形勢,先走一步,把經濟盡快搞上去。」十一屆三中全會決議的改革開放正式開展。「頂層設計」對深圳的影響,除了見諸規劃,更見諸這系列決策文件。

谷牧等早期領導為深圳定下「適度超前」的發展原則,對於何謂「適度」和怎樣量度,他們非常辯證地看。廣東省委在1979年1月決議成立深圳市,定位「工農業結合的出口商品生產基地、吸引港澳遊客的旅遊區、新型的邊防城市」;香港不再是資本主義的「煉獄」,而是可促進國內發展的資本來源。以當時的任何政治尺度來量度,這都是「嚴重超度」,但以「因時制宜」看,就是「適度」。

1979年5月20日,谷牧在廣州珠島賓館進一步為香港定性:「那裏已沒有發展餘地,廣東從香港引進技術,搞來料加工……很有前途。我們應當很有信心利用港澳的條件,加快我們的建設步伐。」對香港放下敵意,是當時深圳最大的思想解放,帶來發展所需的物資條件。深圳既是規劃出來的,更是思想解放而新生的城市。

1993年的深圳街頭,隨着經濟快速發展,深圳民眾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Getty Images)

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2015年的中央城市工作會議中總結數十年來的城市建設經驗,把制度開放與思想解放的重要性歸納成「認識、尊重、順應城市發展規律」。單論深圳,把鄰近和富裕的香港視作敵陣防範,並不符合城市發展規律;相反,盡可能吸引港資,成就了深圳的「第一次工業革命」,才是尊重城市發展規律。而要確切掌握城市發展不斷變化的需要,則要求有高瞻遠矚的人才。

談起深圳發展規劃,不得不談原建設部副部長周干峙,他在大陸規劃學界可算是權威的代名詞,北京、上海、蘇州總規,唐山、天津震後重建等,都有他的影子。周干峙等專家明白,發展深圳本質上是要規劃一座與香港遙相呼應的「新城」,既要利用香港的資金技術,更要利用香港勞工密集型工業退場的歷史契機。某程度上,早期深圳可以看成是香港的衛星城市。但「飛地式」發展,難度往往比順延式高出很多。

破格帶狀組團佈局 定發展基石

上世紀七十年代國際能源危機後,香港工業急速轉型。谷牧針對這個局勢,多次組織專家會議策劃深圳建設,而周干峙一直參與其中。參與、指導並調整深圳特區第一份總體規劃(《八六總規》)的過程中,周干峙與團隊在東起大鵬灣,西至蛇口、南頭鎮,北沿寶安縣山嶺、總面積327.5平方公里的狹長荒蕪土地上,以「滾動、靈活、深細、誘導」理念,大膽想像,定下「帶狀組團」式的多中心發展路徑,以期對香港及自身條件「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發展羅湖、蛇口、沙頭角三個重點區域。這個《八六總規》的空間佈局原則,影響深圳規劃發展至今。

深圳地貌狹長,難以沿用單核心,再向外一圈圈擴張的發展模式,故採用「帶狀組團」式發展,先發展7至8個小中心,再由各個小中心擴張發展,組團之間則利用各種「留白」地,留待日後發展所需。

深圳的「帶狀組團」式發展,既是適應性的,也是破格性的。它適應的是城市空間特質。深圳的狹長地貌,難以沿用單核心,再向外一圈圈擴張的發展模式。「帶狀組團」式發展,是先發展7至8個小中心,再由各個小中心擴張發展,較適合深圳的成長。組團之間,則利用各種「留白」地——包括今日逾3,000公頃的高爾夫球場作隔阻,留待日後發展所需。

在周干峙的主張中,組團是相對獨立的「量子」,其城市功能相對綜合及完善;新建的城區除具一般城市功能外,更負責發展原有舊城所未需應對的新用途。發展新城的同時,擴充整體城市活力,也保障了舊區不會衰落,增量、存量、減量發展,融於一爐。這種城市結構後來被概括為「組團─躍遷模式」。大部分研究深圳城市發展的學者,都將城市土地及空間利用成功應對難以預料的超高速發展、經濟升級轉型,歸功於組團佈局的靈活性,更有學者稱之為中國規劃史上「最偉大的傑作」。

順應規劃發展 推動產業升級

理念上非常清晰,實踐上又如何?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常務副院長、全國港澳研究會副會長郭萬達強調,深圳經濟重心的西延,也伴隨着產業升級的發展。現時深圳的兩大核心組團中,羅湖─福田組團是商業中心區,羅湖的發展比較有機,也更接近港式較密集的城市佈局,到規劃福田時則更為貼近國內主流商業中心區的發展,以道路寬度來說明二者之別,羅湖區的深南大道路寬只有30米,福田區中心的路寬便擴闊至150米,較羅湖更「以車為本」,也突顯了福田區更為濃厚的資本味道。再往西進入前海組團,那種極為寬闊的路面設計,四周摩天大樓林立的氣勢,更是明顯。南山除了有金融業發展,也是現時中國科技、互聯網企業發展的重鎮,尚在發展的前海,則以五種併合功能——「金融、科技、資訊、現代物流及專業服務」集中一體。這就是適應時代特徵的「滾動規劃發展」。

2018年的深港邊境,深圳的高樓林立,與香港的田園風光形成強烈對比。(視覺中國)

組團─躍遷式規劃以外,深圳早期規劃最大的特點,就是讓道路先行。這曾經引起爭議。曾任深圳市委常委、副市長的羅昌仁主張「以規模促速度」,通過修路吸引資金,以及區分居職區域,即使未有投資項目,也須先建道路。他的主張受到不少攻擊,但市委最終壓下反對聲音。

周干峙雖然認同道路先行,設計時按穩中待變原則,主張先建18米寬的北環大道,確保建設運輸道路通暢,再謀劃以「景觀大道」方式發展深南大道,以利將來城軌系統建設。確保建設上「擼起袖子努力幹」,同時強調規劃上做到「時刻保持頭腦冷靜」,是深圳政府推動基建發展時的兩大要素。

若只以港府常掛在口中的「成本效益」來量度深圳的發展,大概只會覺得它不斷違反「城市發展的規律」。在規劃深圳初期,中央或廣東省政府雖然財力有限,但根據調研結果推進的深圳建設,還是小心估算,放膽建設。1979年編製的《深圳市城鎮發展規劃》中,估算遠期人口至2020年為20至30萬(最終為700萬)。至1980年編製的《八六總規》,到2000年的遠期人口推算也只60萬,預設用地49平方公里。深圳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前院長王富海笑說,在建設中,基建的實際處理能力多是遠超總規上的設想人口。規劃要滾動,建設要適度超前,關鍵是冷靜思考、深刻認識現實變化,既不作空中樓閣式妄想,更不墨守陳規。

上文節錄自第126期《香港01》周報(2018年8月27日)《四十年不斷自我超前 深圳神話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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