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農夫迫遷‧上】「傻瓜」分享農作 守望半世紀農田抗水貨倉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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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朗新田農夫梁日信等第一造米,等了120日。有人說在香港種米的人是傻瓜,梁日信樂得做「傻瓜」,在水貨圍城下繼續種池上米、油粘米,把收成分給老人院和年輕義工,僅留少許給自己和妻子。近日執達吏來信要他遷出居住近50年的農舍,連與義工分享米飯的大廳都會被拆除。
他預計執達吏要來卻沒來的傍晚,梁家兩口子爬到農舍屋頂上看日落。梁日信說:「夏天夜半,聽到雨聲,我就會醒過來,去看看農田。農夫不能離開自己的農地,必會終日記掛。」執達吏可以收地,卻收不掉梁日信和田地一個甲子以來的纏綿交錯。

(新田農夫被迫遷系列之上,請留意下集報道)

梁日信的農舍位於元朗新田,即元朗的東北部,相鄰米埔、落馬洲。我們上小巴後不懂在哪裏下車,一個嬸嬸朗聲道:「去石湖圍就跟我落車!」

下車後,我們說要找一位種米農夫,姓梁,嬸嬸想也不想便說:「梁日信是吧?跟我來,我們以前是鄰居。」說是以前,皆因嬸嬸已經上公屋,離開了農地和農舍,她說搬遷後居住環境好多了。沿着蜿蜒河渠走到梁日信家門前,她攜着買餸車,跟我們的疑問,一塊消失在田間。

在香港,還有幾多個農夫捱得住?

梁日信64歲了,頭髮仍然烏黑:「近來染了頭髮!農夫都要有個Look,容光煥發,挺起胸膛。」(吳鍾坤攝)

不知何處是吾家

新田花農梁日信是其中一個,不過近來他正面臨被業主收地的危機。他的農舍搭建於一棵巨樹下,有起居室、冷凍櫃和廚房,業主要收回的正是農舍這一畝。受影響的農田不多,算是不幸中大幸吧?梁日信說:「動農田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每個人都虎視眈眈,想把農地變水貨倉。」

「從黃皮樹開始,所有農舍都要拆了。」他說的是梁家四代人生活的家。梁日信一家本來居於中山,然而不得溫飽,60年代初惟有爬艇到氹仔上岸,輾轉到澳門生活。1966年遇上澳門史上大型衝突「一二三事件」,一家因此離開澳門,到達香港新田石湖圍,從一間小木屋開始務農。種菜,養魚,梁日信10幾歲時已經通曉。

農務辛苦,6個兄弟姊妹搬離農舍轉打城市工,剩他一人耕種。父親早年去世,當年兄弟姊妹通處跑的農舍也即將被拆,梁也沒說甚麼,只是一直執拾着收地範圍內的家當。行走在田野之間,他忽地吐出一句:「不知何處是吾家。」

農舍頗大,到處都是佈滿農具的牆。(吳鍾坤攝)

從種花到種米 做一個有專利的傻瓜

梁40畝的田地可遠眺雞公嶺,30畝田正種稻米、菜、白檸檬、木瓜、荔枝,甚麼都有。他說要留10畝田休耕,不可用盡土地的養分。推開大閘,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池上米稻田,綠嫩禾苗一高一低,泥水倒映着湛藍天色。他說上次年輕人來插秧,有些插得太深、有些被水浸過頭,自己也未掌握到技術,所以預計今造收成不多。「這是台灣池上朋友送給我的米種,池上就是人人去『踩單車嗰樹』。台灣農業自供自足啊。」

梁日信本來是個花農,30餘年靠賣劍蘭和百合維生。4年前,中山鄉親探訪時提議他種米,還教他種米技術,梁慢慢喜歡上種稻米,說像看着小朋友長大,愈長愈高,心很踏實。後來他邀請公眾一起插秧、收成,老中青幼一大伙聚在有蓋大廳,在圓桌旁學農務,勞動後吃飯。

在田野小路上,他挑起頭上的蜑家帽說:「城市人工作競爭很多壓力,耕種沒有心理壓力,睇化了。別人都緊張我不賣米,我反問可以賣幾多錢?我只是想,種到就種,有收成就分享,本來米種就是別人送我的。」

好學的梁日信學完種油粘米便試試池上米。(吳鍾坤攝)
梁日信大讚這打米機說:「別看它傻,這機器曾賣到非洲!」(吳鍾坤攝)

因此他甘願當一個傻瓜。我們都吃泰國、澳洲米,又距離農田太遠,未必知道50年代的香港農業出產以稻米為主,及至60年代,城市人口膨脹,對花和菜需求增加,而且種菜一年多造,才為蔬菜取代。難怪梁的台灣朋友嚷說不信香港人真會種米,要越洋視察。「他心中的香港是尖沙咀、中環,不是鄉郊、不是田。」

梁有幾部從大陸購買的種米機器作脫粒(打碎穀殼)用,有的用作跣米(磨走穀殼)、有的可去除沙石,每部價錢約2至3千元。別人儲車儲樓,他卻以儲機器為樂,解說時雙眼發亮。梁太邊切魚煮粥邊應道:「別人都儲黃金鑽石,打米機是他的家當!」

「我是傻瓜,連我部脫粒機都叫傻瓜。」梁日信帶我們去看他的脫粒機,真的刻着「東川傻瓜」、「四川名牌」八字,傻瓜原來也可以拿專利。他大笑說,別人說傻瓜才種米,因在香港種米比其他東南亞國家困難,先要面對土地資源、水源、人力問題,政策不太重視農業,農夫也難買機器。一片不落農藥的稻米長高了,天敵禾穀雀就像天上繁星,堅硬鳥喙蠢蠢欲動要啄米。梁每天都要到處巡視打鑼,又掛起天網,像個傻瓜似的。

(待續,請留意新田農夫被迫遷系列之下)

(吳鍾坤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