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作家.專訪】受京極夏彦啟發  何敬堯借妖怪追尋本土文化

撰文:伍麗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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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妖怪,浮上腦海的是恐怖的形象,尖尖的獠牙,血絲的眼睛,會捉走不聽話的小朋友,會拐走上山的人,聽說還會附身和吃人。不是的,台灣作家何敬堯說,妖怪不一定嚇人,妖怪的出現與民族歷史、社會形態淵源深厚。「神造世人,但世人往往按自己的想像去造神,同樣地,妖怪或怪獸也是人類想像出來的。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創造與想像,這是人對土地想像的潛意識。」日本自平安時代,已有妖怪的述說,後來慢慢演變成學說,大學有妖怪研究所,論文可以寫妖怪,更養出一批寫妖怪寫得出神入化的作家。妖怪文學向來在華文世界缺席,但自2014年起,台灣突然湧現一群妖怪創作者,他們嘗試描畫出島嶼妖怪的形象,何敬堯便是其中之一。這年他出版第一本妖怪小說《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彷彿打開新世界般,幾年間他走訪各地做田野調查,離島、山林、原住民部落,發現所有的不可思議原來都是荒謬世情的折射。

或許是對妖怪心存忌諱,總覺得能夠接近怪物之人,必定有五頭六臂,充滿陽光氣場,但眼前的作家偏偏相反,戴着眼鏡,斯斯文文,說到那些野外「尋妖」的經歷,還是會心裏發毛。「台灣有個地方叫魔神仔洞,這個地方在平溪,平溪以前有礦場。據說以前這裏雲霧繚繞,很容易出現魔神仔,我去到這個地方時,在洞口附近看到一塊芭蕉葉,下面放了一個女生的包包,粉紅色的⋯⋯」他愈說愈細聲。

為了更好地創作,何敬堯這幾年投入田野調查中,嘗試編寫台灣的妖怪史。(黃寶瑩攝)

妖怪扣連歷史民俗學

魔神仔,是台灣有名的妖怪,傳說以前入山容易迷路失蹤,久而久之,人們將失蹤事件說成是被魔神仔抓走。每當有登山客失聯,媒體便連結到魔神仔身上。根據資料記載,魔神仔身材矮小,臉色陰沉,有時會有紅眼睛、紅衣紅帽,或變成人或動物的樣子。台灣還有虎姑婆與蛇郎君的傳說,當地人口耳相傳,說老虎變成姑婆的樣子,專門拐騙小孩,他們又說由蛇精化成的蛇郎君與一個女子經歷種種波折,最後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這些傳說難尋出處,有些是從內地傳入台灣,經歷在地化的洗禮後變成如今的樣子;有些則可以從民俗學角度推測因由。「人入山不知道為什麼會失蹤,但我們把失蹤事件凝聚成被妖怪抓走了,我們就可以去抵抗這種現象。原本這是未知的現象,當它有了名字或實體化之後,我們就可以對抗它。如果這是魔神仔惹的禍,那便請媽祖或神明出來,嚇跑這些精怪。」妖怪成為傳統社會解決問題的工具。

他說,研究妖怪是為了察看社會的不同面向,傳統社會有鄉土傳說,現在各地則有都市傳說,它們的出現某程度都是因為科學不能解決問題,人們要靠妖怪或都市傳說轉移恐懼及克服困難,「它並不是無用的東西。」

無用之用,是為大用。小時候的何敬堯不懂這些道理,只知道父母總是帶他到書局看書,他要把握機會,多讀自己喜歡的書。他看百科全書、植物圖鑑、成語故事、生態叢書,只要有漂亮的花花草草,便覺高興。第一次接觸妖怪,來自香港科幻作家倪匡。「他講的東西有時候很深,但小時候就是囫圇吞棗,不懂卻覺得很神秘很玄很有趣,沒有讀到很深入,被表面的東西吸引住。」倪匡小說的封面不是走性感風,便是怪力亂神天花亂墜,父母倒很開明,讓他在書局一本一本地讀下去,讀到最後,「都會變成一切都是外星人的緣故。」

何敬堯第一次接觸妖怪,來自香港科幻作家倪匡(圖)。(資料圖片)
世界上沒有不可思議的事件,只有作惡的人心,之所以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必定有個原因造成這種結果。
作家何敬堯

縱然倪匡常常以外星人題材自圓其說,但他的博學卻開了小伙子的眼界。何敬堯大學考上台大外文系,不曾想過創作的他,在大四這年讀到日本妖怪推理作家京極夏彥的「巷說百物語」系列,深深着迷之下,有了創作的想法。京極夏彥是日本當代妖怪推理作家,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便是「百鬼夜行」、「巷說百物語」及「現代怪談」系列,其中《後巷說百物語》更獲直木獎。「巷說百物語」系列以日本江戶時代妖怪作為切入點,繪聲繪形地刻劃社會因為人心不安,衍生出妖怪作祟的問題。「京極夏彥寫作的狀態都是這樣,世界上沒有不可思議的事件,只有作惡的人心,之所以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必定有個原因造成這種結果。」

深受啟發下,他有了寫書的衝動。在取得外文系學位後,他繼續升讀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學位,碩士畢業那年,他得到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補助,出版了第一本作品《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這年,台灣發生太陽花學運,震驚全球。這年,插畫家角斯製作了畫冊《台灣妖怪地誌》。這年,還有一些妖怪研究發表了。隨後幾年,出版市場上出現多本妖怪書籍,如《臺灣妖怪研究室報告》、《唯妖論:臺灣神怪本事》、《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等。

《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網上圖片)

何敬堯解釋,台灣此前經歷了幾十年的極權統治,解嚴之後進入本土化階段,本土化運動蓬勃發展,追尋台灣過去成為研究者的課題,這股風潮隨太陽花運動加速蔓延。「歷史、本土、民俗學的書出版了很多,近幾年,跟我同步創作的作者,不約而同也用妖怪、傳說來寫小說,緊扣大家對台灣歷史的關注,以不一樣的方法跟台灣本土對話。」

研究妖怪就像打開了一扇窗,裏面隱藏的可能是歷史、文化、鄉土的記憶。「我不只對妖怪感興趣,我更感興趣的是為什麼在特定的時空,有特定的人,在特定的背景下創造了妖怪。我追尋妖怪也是想找回自己的文化,究竟解嚴後談論到的本土是什麼,台灣又是什麼,我們對這些很懵懵懂懂。」

何敬堯在田野調查中發現了什麼?這對他的創作又有何影響?繼續閱讀:【台灣作家.專訪】何敬堯:研究妖怪是為了更好地活着

上文節錄自第174期《香港01》周報(2019年8月5日)《台灣人氣妖怪創作者何敬堯 在搜妖探怪中拾回鄉土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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