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信徒・三|極右「策劃末日」 西方民主危機成末日論沃土?

撰文:藺思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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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儲備糧食、學習野外生存技能,大多數「末日準備者們」(Doomsday Prepper)在外人眼中已算擁有充分的危機意識,但在社會動盪不安、民主體制脆弱之際,末日概念也受到極右分子推祟,而且他們認為「預備求生」遠遠不夠,而欲以暴力顛覆手段來尋求新的秩序。
(此為「末日信徒」專題報道之三)

在位於德國西部鄉村地區的一座房子裏,《紐約時報》記者Katrin Bennhold穿過一個由鐵鏈形成的幕簾,經過一個擺在客廳裏的弩箭、一個沐浴在紫色燈光中的地牢房間後,終於來到了房子內的酒吧。在這裏,來自德國各地的特種部隊成員、情報人員、商務高管、共濟會成員會面,為Day X的到來做準備。

「(Day X)就是實施計劃的日子。」建立起這個線下線上網絡的退伍軍人André Schmitt對記者說。

從「末日準備」到「末日策劃」

2016年,這些線上討論群組中一位名為Franco A.(化名)的年輕德國軍官開始執行他的計劃。這天,他身穿一條寬鬆的運動長褲,口袋裏就只有一台老舊的手機和幾枚外國硬幣,就這樣走進了德國的一家警察局。他謊稱是一名敘利亞難民,用蹩腳的英文講述了自己徒步穿越半個歐洲的旅途,並在途中遺失了自己的身份文件。

事前,他借用了母親的化妝品把臉和手畫的黑一些,用鞋油把自己的鬍子抹亮。此時歐洲難民危機仍處高峰期,德國作為歐盟少數向難民「敞開懷抱」的國家,在2015年迎來89萬來自敘利亞、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難民。

德國難民營為尋求庇護者提供免費住宿,圖為東部城市哈瑙(Hanau)的運動場,當局將場館改成臨時營地,環境一般,床位密集。此圖並非中國遊客被困的難民營。(Reuters)

憑藉拙劣的英文、粗糙的偽裝和翻譯的「協助」,Franco A.成功的騙過當局獲得難民庇護資格,甚至為自己爭取到臨時住所。意外遭到逮捕後,調查人員發現這位「敘利亞難民」實為一名德國軍官,涉嫌從軍中偷出彈藥,預謀假扮難民來實施恐襲,德國國會副議長羅特(Claudia Roth)及時任司法部部長、現任外交部長馬斯(Heiko Maas)均為其襲擊目標。

不過,Franco A.堅稱目己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捍衛德國憲法」,還繼續接收媒體採訪,向媒體展示他在自家地下室備好的大量彈藥,他認為,總理默克爾接收難民的政策威脅國家安全,危害國民身份,而自己假扮難民施襲正是要「揭露這一點」。

「這已是世界末日了」

儘管,Franco A.的Day X恐襲計劃未能成功,但調查人員通過他的手機,發現了Schmitt所建立的末日討論群組。而討論群組內的成員並不是集體行動,一般只屬交流性質,2017至2019年間,有數宗像Franco A.一樣的極右末日準備者囤積大量彈藥、預謀襲擊未遂的案件曝光,引發政府及公眾的憂慮。

2016年德國難民宿舍曾遭手榴彈襲擊,襲擊者不明。(Getty Images)

《地堡:打造末日工程》(Bunker: Building for the End Times)一書的作者、美國社會及文化地理學家Bradley Garrett指出,大多數準備者事實上並不是在為末日做準備,「他們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他們預見潛在的災難性事件,並試圖去適應各種災難情況。在他們看來,這些情況是不可避免的。」而這些極右的prepper顯然與主流prepper有所區別。

芝加哥大學( University of Chicago )歷史學家、白人權力運動領域的知名學者Kathleen Belew稱,在帶有軍事性質的極端右翼支持者看來,Day X這樣的暴力顛覆活動並不是引發末日的契機,而是結束末日的契機。「移民、跨種族婚姻等狀況的出現,「對於持有這種意識形態的人來說,這已經是世界末日了。」

Schmitt的Telegram群組正是在2015年、難民危機席捲歐洲時建立,他效仿德國軍方的組織架構,將群組按地域分成東、西、南、北四個組別,向各地退役及現役軍兵、警察招手,這些人士都相信「難民會毀掉這個國家」。與此同時,Schmitt還在運營一個線下的安保行業相關人員組織Uniter,除了為成員提供社會福利外,還會提供半軍事化訓練。

他自稱該網絡有至少2000名「志同道合的」成員,在Telegram的聊天室中及線下的聚會,成員們會商討需要囤積哪些武器、在哪裏安設「安全屋」、練習Day X時用於識別自己人的軍事暗語。

德國難民問題持續造成社會紛爭,圖為難民被迫滯留在巴士上,無法離開。(AP)

大選日:美國內戰在即?

「Day X是個人化的,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在這一天,對於另一個人來說可以是另一天。」Schmitt說,無論如何,這一天終將到來——在Schmitt及許多其他成員看來,德國甚至整個歐洲都處於許多威脅之中,包括伊斯蘭信徒、antifa(反法西斯主義者)、以及黑幫等。

類似的潮流近些年在美國亦在湧動。去年大選前夕,許多極右、武裝組織之間,「內戰在即」的論調就在傳播,這些組織及其成員認為,去年11月6日的大選日不僅僅是決定美國下任總統之日,更是人們開始「為內戰做準備」的時刻,一場對抗潛在的左翼人士(或者antifa之流)的衝突不可避免。

一隻國會山莊的窗在1月6日示威者闖入國會時被打爛。(Erin Scott/路透社)

Oath Keeper(誓言捍衛者)、Patriot Front(愛國者前線)等包含退伍人員、或經過武裝訓練的民兵的組織號召其成員為可能發生的暴亂做準備,極右組織QAnon及極右KOL等亦在立場保守的電視新聞頻道、及其個人平台上鼓吹類似論調。此後國會山莊便上演了1月6日、大選投票結果認證當日的暴亂——這也成為美國極右翼「末日準備」中標誌性的一幕。

美國國土安全部2020年的安全形勢評估報告中提到,自2018年以來,由白人至上分子策劃的死亡襲擊事件,多於任何本土極端主義運動。今年9月,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 Wray)在參議院聽證會表示:「毫無疑問的是,本土恐怖主義案件爆炸式增長。」他稱,在過去16至18個月期間,本土恐怖活動案件調查從1,000宗增至2,700宗,當中許多都是種族主義和反政府人士所驅使的。

德國精英部隊現納粹祟拜

在德國,極右「末日準備者們」的蠢蠢欲動讓許多人聯想到德國歷史上,「至暗時刻」到來前的威瑪共和國時期──德國民主一段相當脆弱的時期。

德國軍隊內部一批民族主義者秘密囤積武器、謀劃政變來推翻當時的民主政府。當時,一種關於德國軍隊沒有在一戰中戰敗、遭到了淪為「猶太人走狗」的左翼政府背叛的論調在其間流傳,極端民族主高漲促使了希特拉掌權。如今,一群同樣擁有軍事背景、信奉陰謀論的新納粹分子形成組織、謀劃Day X的現象,也引起許多人對該段時期的回憶。

2018年3月25日,三名在阿富汗一個基地內的德軍。(Reuters)

德國精英部隊「陸軍特種部隊司令部」(KSK)一名軍官表示,他們發現2015年間及其後許多新兵的觀念發生了變化,部隊內部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了,相信有極右翼分子滲透,有KSK成員更出現納粹祟拜的傾向。一位匿名軍官表示:「作為軍人,我們接受命令去保衛這個國家,但是他們卻這麼輕易的就(向難民)打開國門,不做控制。我們的能力是有限的。」在2018年,德國當局偵破的一項「Day X」計劃中便有KSK成員涉案。

無論在美國、德國還是其他國家,這些組織所宣揚的末日論、左翼暴力、種族威脅等,呈現出相互影響、聯結的勢頭。在今年德國大選期間,Telegram亦出現了呼籲「佔領票站」的訊息,企圖傚法1月6日衝擊國會山莊事件。

德國中間偏右基民盟(CDC)成員Thomas Strobl認為,全球右翼極端主義者的正在深化團結,這些人越來越傾向把所有「白人」視為群體一部分,而並非單單集中在自己的民族或種族之上。Strobl又指,美國的極右已成為德國極右的「典範」。

劍橋大學2020年的研究顯示,全世界民眾對民主政治的不信任正在達到一個頂點,當中,美國因有超過一半人口對國家的民主制度感到不滿而被歸為「萎靡中的民主政體」(democracies in malaise),德國則被視為「需關注案例」(cases of concern,即有四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口不滿)。在如此背景下,極右以暴力手段「策劃末日」,恐怕在美、德甚至以外的更多西方民主國家可能繼續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