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印度的「友敵」

撰文:吳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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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這個包含東盟十國、中日韓、澳洲新西蘭以及印度,一旦談妥則將成為囊括34億人口、全球GDP39%的世界最大自貿協議,在歷經數年的坎坷談判後,於11月4日在泰國曼谷舉行的東盟峰會和東亞峰會上,迎來了關鍵節點。

在渡過了一週末的加急談判後,積極的消息是15個成員國整體上結束談判,也做出了各方協商解決有關後續問題的安排。「各方將一鼓作氣,在年底前完成少數遺留問題的磋商,儘快準備好可供簽署的完整法律文本,加快國內程序,確保協定在明年(2月的)RCEP領導人會議上正式簽署」。

消極的消息是,另外一個與會國印度最終決定不加入RCEP。負責東亞事務的印度外交部次長辛赫(Vijay Thakur Singh)直接表示,新德里認為「對印度而言,不加入協議是正確決定」。

對此,15個成員國代表皆表示一定不滿,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Mahathir Mohamad)更是毫不掩飾地於11月3日強調,他本人對談判「非常失望」。

不過歸根結蒂,印度之所以抱持消極審慎的態度,除了對日本支持的「基於互信的信息自由流动」(Data Free Flow with Trust, DFFT)有所疑慮以外,最主要的擔憂還是在於此前16國基本商定的反傾銷機制。印度希望加入數個保護性措施,以防中國貨物大量佔據印度市場,令印度自身企業受損,尤其是中小企業和個體戶。

一時之間,中印矛盾再次於RCEP談判這個平台暴露於全球。而聯想到三週前習近平對印度進行的「非正式訪問」,莫迪與習近平二人彼時高調而和諧的互動,就更與當下RCEP談判遇阻的現實情況形成巨大落差。

三週後再看「金奈習莫會」

回望10月11日至12日的那場「金奈習莫會」,外界從一開始就是看衰的。

路透社、法新社、德國之聲等歐洲媒體在簡略報道這次「務虛」峰會的同時,皆將報道的焦點圍繞在兩國貿易赤字、《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談判、華為5G以及美國等地緣因素等分歧點,並針對邊境問題以數篇文章刻畫印度對中國在拉達克等交界地區基建優勢的擔憂。

美媒方面,《華爾街日報》稱中印兩國避5G、克什米爾等難題不談,僅聚焦於提升雙邊貿易、加大對兩國製造業的投資,認為這次會晤是兩個崛起的亞洲大國試圖維護複雜的雙邊關係,並引用倫敦國王學院學者潘德(Harsh Pant)的話做結尾:「我不認為兩國關係有發生根本改變,競爭和衝突依然是主基調」;《紐約時報》則在「他們治理全球最大的國家,他們的對話不會順利」一文直言,「當莫迪和習近平共處一室,他們之間瀰漫着諸多潛在衝突」,克什米爾如是,巴基斯坦如是,貿易赤字如是,二人之間亦如是,「縱使習莫二人建立了相對和睦的關係,縱使他們去年泛舟武漢時便嘗試在鏡頭前顯得不那麼生硬,但可惜事與願違」。

2019年10月11日至12日,習近平前往印度金奈與印度總理莫迪舉行非正式領導人會晤。這是習近平繼任中國國家主席後第二次訪問印度(上次為2014年),也是自2018年「武漢習莫會」之後,中印領袖第二次舉行非正式會晤。(Reuters)

應該說,各媒體得出這類看法是情有可原的,那次非正式會議期間,二人避克什米爾等懸而未決的議題不談,只是在宏觀層面同意於確保地區安寧的基礎上,探尋公平合理且相互接受的解決辦法;至於商貿和戰略對接,習近平提議逐步將「中印+」合作向南亞、東南亞、非洲拓展,打造更加暢通的地區互聯互通網絡,對此莫迪先是強調「珍視維護自身戰略自主性」,然後才表示「願同中方加強在多邊框架下的溝通協調,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維護發展中國家合法權益」。

至於各界最關注的RCEP談判,早在那時就已經有跡象。當時習近平敦促印度盡早達成RCEP談判,莫迪雖然表示「願同中方一道推動盡早達成RCEP」,但也「必須保證RCEP協議在貨物貿易、服務貿易和投資之間保持平衡」。講到底,印度對華貿易逆差巨大,佔全國貿易赤字的三分之一,國內反對談妥RCEP的呼聲異常高漲,莫迪政府為此也不得不要求RCEP制定反傾銷措施,防止使用大量中國原材料的產品經東南亞以「東盟產品」大量出口到印度。

2018年3月20日,印度駐聯合國大使艾克巴魯丁(Syed Akbaruddin)在美國華府的一場活動中說道,「用『友敵』(Frenemies)一詞形容我們與中國的關係,是頗為合適的。我們與他們交流,也與他們競爭。在有些領域我們相互合作,而在有些領域我們則尊重彼此的不同,繼續前進」——中印的分歧是客觀存在的。

不是友,亦未必是敵

可是換一個角度,兩國相交有分歧與矛盾也很正常,面臨這些矛盾時的態度才是重要的。或許中印之間的矛盾和衝突被放大了:同樣是艾克巴魯丁大使的一番話,人們容易看到「友敵」二字,但也不應低估那最後一句「尊重彼此的不同」(agree to disagree),以及他接下來講的「雖然印中是友敵,但兩國求同存異的相處方式卻堪為榜樣,雖然我們有全球最長的未劃定邊界,但過去40年這裏卻未曾有任何傷亡」。要知道,這還是一年半以前中印兩國剛從洞朗地區劍拔弩張的狀態走出來時的評估。

過去數十年間,中印都相互將對方視為區域性大國,而當習莫兩位領導人現在共同表示中印是僅有的兩個人口超過10億的大國,相互討論國家發展大計和全球治理之時,兩國都已經將對方放在了「超級大國」的水平。(Getty)

時光晃到2019年9月,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在紐約出席聯合國大會期間說到,中美應該在可以展開合作的領域本着合作共贏的精神推進和深化,在存在分歧的領域本着不衝突不對抗的精神妥善加以管控,在涉及彼此核心利益的領域,本着相互尊重的精神堅持互不干涉——很大程度上,中國與印度之往來亦是如此;而事實上,中印關係也已然趨向這個軌道。

需要認識到的是,印度此番「罷談」RCEP源於國內的反對浪潮,畢竟印度進出口結構和產業結構處於全球貿易鏈中低端,商品加工業、農業等領域競爭力皆遠不如中國。不過這些皆是「政治原因」,不是「戰略原因」。與其說是印度政府拒簽RCEP,不如說是印度政府拒絕於當下簽署RCEP。

事實上莫迪早就有想要加入的意願,否則談判也不會從2012年便響應東盟的邀請,加入貿易談判。今天的莫迪依舊想加入,但對印度國內眾多反對勢力而言,2020年2月這個時間點加入,對印度為時過早。

可以預估當15個成員國於2020年2月談妥RCEP協議,印度在數年內將一方面坐堂上觀,並改善自身產業結構,以待加入RCEP的合適階段;另一方面,不加入RCEP並不影響印度與各國的既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