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蘇丹的統治危機:埃爾多安會輸給疫情嗎?

撰文:劉燕婷
出版:更新:

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的權力路始於1994年的伊斯坦布爾,當年他以市長之姿,寫下政治生涯序章。2003年,49歲的埃爾多安出任土耳其總理,接着一鼓作氣連任三屆,並於2014年成為土耳其首任民選總統。2016年,土耳其爆發流產政變,埃爾多安趁勢收拾尾大不掉的軍隊,接着又在2017年推動修憲公投,廢除總理之位,使土耳其正式轉型為總統制,也讓自己登上權力頂峰。

在埃爾多安執掌國政的17年內,土耳其經濟蓬勃發展,並逐漸擺脱軍隊干政的陰影,埃爾多安不僅被冠以「現代蘇丹」之名,也成了土耳其崛起的代名詞。然而2018年的里拉重貶引爆外債與金融危機,即便埃爾多安向民眾信心喊話——「雖說外國投資者有美元,但土耳其人有真主」——卻依舊在2019年的地方大選失去伊斯坦布爾、安卡拉、伊茲密爾三大城,打擊不小。

埃爾多安執掌土耳其國政17年,素有「現代蘇丹」之名。(AP)

如今的土耳其是新冠肺炎第七大疫區,截至4月26日為止,全國已有107,773人確診、2,706人死亡,政府因經濟考慮而未敢封城,只能透過免費配發口罩、建立方艙醫院、加強病毒檢測能力來控制疫情。但即使如此,病毒仍會重挫土耳其經濟,進而在埃爾多安的統治基礎上,留下難以治癒的鞭痕。

一切始於里拉重貶

回顧新冠疫情前的土耳其,正是經歷里拉重貶的劫後餘生。這場浩劫的導火線雖是美國製裁,卻也有「埃爾多安經濟學」的作用在其中。

在埃爾多安任內,其主打低利率的經濟政策,同時輔以招攬外資、挹注基礎建設等措施,使得市場高速運轉,同時帶動土耳其經濟飛速成長。由數據觀之,2003年埃爾多安剛上台時,土耳其的GDP尚停留在3,118億美元;2018年危機爆發時,則已飆升至9,098億美元,排名世界17。無獨有偶,2003年的土耳其人均GDP只有4,718美元,2010年時便已突破10,000美元大關。

然而,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土耳其的經濟數據看似耀眼,卻暗藏內生危機。首先,經濟過熱本就容易引發通膨、資產泡沫與經常帳赤字,2016年土耳其的經常帳赤字已有331億美元,2017年又上升至473億美元,2018年則已攀升到516億美元,為世界最大的經常帳赤字之一。

此外,埃爾多安經濟學主打的並非只有低利率,還有政治對經濟的高強度介入。在埃爾多安執政期間,其以「央行不能特立獨行、無視總統」為由,屢屢插手金融體系,強迫央行隨自己的喜好降息,以配合政策並收買民心,更標舉伊斯蘭主義話語,稱加息為「宗教禁忌」、「叛國行為」。以上種種除會嚴重干預金融體系外,也令市場長期處於不自然過熱狀態,這時倘若再出現顆偶然的火種,便容易引發市場不穩因素的連環爆。不巧的是,經濟制裁恰好就是這類角色。

特朗普於2018年對土耳其實施經濟制裁,將其鋼鋁產品的進口關税升為兩倍,隨即導致里拉重貶20%。(AP)

2018年,特朗普(Donald Trump)將土耳其鋼鋁產品的進口關税升為兩倍,隨即導致里拉重貶20%,逼近崩盤。而市場的後續反應也恰如推倒多米諾骨牌般,一發不可收拾:外債危機、債務違約接踵而至,通膨與失業率宛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將土耳其崛起與埃爾多安一同撞下神壇。

在疫情蔓延前,土耳其便已經歷近兩年的貨幣疲軟、高負債、外匯儲備減少與高失業率慘況,經濟與金融體系本就脆弱不已,卻又遭致疫情打擊。如今的土耳其是舊傷未愈、新傷又增,即便埃爾多安為保護經濟而避免封城,卻依舊難挽旅遊業產值蒸發、里拉狂跌的事實;而疫後的高失業率與產業空洞,想必也會是場難纏的經濟硬仗。

從土耳其之子到後新冠政治

而在新冠疫情前,埃爾多安的執政生涯並非從未遭遇挑戰,只是其往往能化險為夷。

為解決軍隊干政問題,埃爾多安首先拉攏伊斯蘭領袖居倫(Muhammed Fethullah Gülen),好藉其威望來分食軍隊在民間的影響力,再多次以"民主改革"之名,暗中將軍隊在文官系統內的勢力連根拔起,同時架空多名高級將領的實權。2016年,土耳其發生疑似自導自演的流產政變,雖說整起事件真相未明,但埃爾多安仍趁勢進行政治清洗,整肅範圍遍及學界、媒體界、司法界與軍界,導致有十幾萬名公務員、軍人與學者被迫去職,軍方輝煌可謂一去不復返。

2016年,土耳其爆發流產政變,埃爾多安隨後發起政治清洗,共有十幾萬人受波及。圖為埃爾多安支持者在2019年齊聚,慶祝未遂政變三週年之景。(Reuters)

而當初被用以制衡軍隊的居倫勢力,也早在埃爾多安站穩腳跟後秋扇見捐,不僅一夕淪為反政府組織,也備受土耳其公權力打壓,相關人等盡皆入獄。這些年來,埃爾多安收編軍隊,打壓居倫與文官體系,可謂掃平國內所有反對勢力,儘管政壇上仍有反對埃爾多安的政治人物,卻大多不成氣候。若非遇上里拉重貶,或許蘇丹寶座還能再穩固些時日。

2019年3月31日,土耳其舉行里拉危機後的首次地方大選,果不其然,埃爾多安嚐到了慘勝的苦澀。在全國81大省中,埃爾多安所領導的正義與發展黨(AKP)雖仍維持多數統治,但只拿到39省的執政權,比起2014年的53省少了許多;更被共和人民黨(CHP)連下三城,奪去伊斯坦布爾、安卡拉與伊茲密爾的執政權。平心而論,土耳其人並非真對CHP有所期待,而是不滿埃爾多安的經濟表現,故而將選票一股腦地灌給反對黨,這才給其崛起機會。

而在新冠疫情下,埃爾多安與CHP的對峙再次升温。以封城措施為例,出身CHP的伊斯坦布爾市長伊馬姆奧盧(Ekrem İmamoğlu)要求中央對伊斯坦布爾封城,但得到的回應是:「政府必須確保產能,且倘若民眾能自主居家,便無封城必要」,明顯是讓對手碰了軟釘子。

伊馬姆奧盧在2019年擊敗正義與發展黨候選人,當選伊斯坦布爾市長。圖為其勝選後對支持者揮手致意之景。(AP)

此外兩人甚至連募捐都能互別苗頭。伊馬姆奧盧於3月底發起「我們會一起成功」的募款活動,呼籲大眾救濟底層人民;然而埃爾多安也發起了性質類似的「全國團結運動」,並帶頭捐出7個月的工資,接着宣布「我們會一起成功」為非法募捐活動,進而凍結此賬戶。然而雙方的鬥爭,民眾都看在眼裏。

據麥肯諮詢集團(MAK Consulting Group)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約有63%的受訪者認為政府的抗疫政策「成功」,有24%的受訪者認為「不成功」,顯然埃爾多安的策略仍有一定市場;但再細問為何成功、為何失敗時,民眾的答案也很實際:多數受訪者認為,政府於疫戰中最成功之處,就是提供免費治療與配給口罩,但最失敗處則是阻止市政當局舉辦募捐活動。

這場疫情不僅重挫土耳其經濟,也加劇埃爾多安大權旁落的焦慮。病毒入侵國界後,權力洗牌的號角也同時響起,於埃爾多安而言,此次風浪或許大過里拉重貶,卻也暗藏「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的契機。蘇丹能否攻克2023年的總統大選?或許疫情就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