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警鐘 從俄羅斯遠東傳來

撰文:薛子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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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7月11日至今,在與中國接壤的俄羅斯遠東哈巴羅夫斯克行政區(Khabarovsk Krai)多個城市持續爆發示威活動,抗議地方長官富爾加爾(Sergei I. Furgal)被捕。截至本文發佈前,俄羅斯遠東抗議活動仍在進行。
據地方媒體報道,哈巴羅夫斯克市有約三萬人上街示威,成為俄羅斯遠東地區30年以來最大規模的示威遊行,與2019年夏天俄羅斯民眾在莫斯科要求民選議員的抗議活動類似。
然而,這些離首都七千公里的示威與莫斯科抗議活動不同的是,示威者不是普京(Vladimir Putin)經常批評的「受外敵影響」的城市青年,而是印象中原應最支持普京的普通俄羅斯人民。

陳年舊案為何重提?

作為俄羅斯為數不多的、不隸屬於執政黨的行政區領導人之一,富爾加爾於7月9日被捕,罪名是近20年前的謀殺罪。為此生活在哈巴羅夫斯克行政區的數萬俄羅斯人於7月11日湧上街頭,要求釋放長官。

富爾加爾2018年當選時,擊敗執政的統一俄羅斯黨(United Russia)的候選人,被外界視作對力求增大在遠東影響力的普京政府的一大挫折;他在哈巴羅夫斯克行政區享有良好的聲譽。那些走上街頭的人似乎不太關心富爾加爾無辜或有罪,人們憤怒的是,自己民選的領導人而今竟然因為一則被忽視了20年的罪名而罷黜。

值得一提的是,在6月底剛舉行的2020年俄羅斯修憲公投中,哈巴羅夫斯克行政區選民的支持率僅為62.28%,對熟悉俄羅斯政治的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個低位,事實上也確實遠低於全國78.56%的支持率。

在示威現場影片中,可以看到抗議者拿着富爾加爾的照片,高喊「釋放富爾加爾」、「莫斯科滾開」、「普京下台」等口號。

「亂世用重典」:蠻橫的普京?

時隔多年後,富爾加爾以這種罪名被捕,無疑會被廣泛認為是「莫須有」的政治操作。這不是普京政府第一次被指責利用法律來實現政治目標。

2000年至2004年,普京的第一個總統任期內,曾對俄羅斯權貴層之間氾濫的逃稅、綁架等罪行展開大規模行動。但在一系列安全部門展開的調查和法律攻擊過程中,也包含了一系列激烈的權力鬥爭。

在很多人看來,考慮到彼時俄羅斯混亂的社會政治經濟狀況,面對猖獗而貪婪的寡頭群體,必須採取強硬手段,所謂「治亂世需用重典」。但在同樣很多人及譬如薩卡瓦(Richard Sakwa)等政治學家看來,這些法律手段既是普京行使他權威的一種方式,也是警告所有寡頭的方式:他們只有明確支持普京政府,才能避免被捕、維持自己的權力。

↓↓↓ 富爾加爾被捕的影片(來源:俄羅斯聯邦偵查委員會)

自那時以來,這種近乎「蠻橫」的做法一直是俄羅斯中央政府時而使用的手段。《紐約時報》最近的一篇文章指出「人們過去或真實或捏造的罪行隨時可能被舊事重提......這種恐懼多年來一直如粘合劑一般,將俄羅斯政治精英們緊密粘合在一起」。

是啊,從那個混亂的階段成長為巨頭的今日俄羅斯精英們,誰又沒有把柄?沒有至少一兩件見不得光的勾當?何時動用法律,何時不動用法律,這是克里姆林宮最有效的遏制政治對手的工具。

平民是會厭倦的

那些倒在克林姆林宮「法律利刃」前的巨頭們或許都罪有應得,但是對普通俄羅斯人而言,這種充斥着權鬥的戲碼,乃至時而被濫用的情況,卻一再令人厭倦。最近在俄羅斯遠東地區發生的抗議活動,便是部分國民對中央政府高壓手段干預地區政治的戒心。

與去年夏天莫斯科的大規模示威不同,這些抗議活動並非來自反對派的大本營,而是來自偏遠地區。莫斯科或聖彼得堡的「自由派西化精英」不滿普京,這是正常的,但這次來自通常支持他的偏遠地區居民的抗議,卻給普京帶來不容輕視的新挑戰。

不足為奇的是,抗議活動被俄羅斯國家媒體忽視,電視台和媒體最近幾乎只報道美國疫情,但俄羅斯的異見人士政治評論家們在網上充分討論,試圖了解是什麼把這些普通俄羅斯人推上街頭。

強人「害怕」了?

要了解居住在偏遠地區的普通俄羅斯人最近的心態,就必須記住俄羅斯在控制新冠肺炎疫情方面的困難。

雖然歐洲和東亞其他國家的疫情已經接連緩和,但俄羅斯每天新增病例依舊維持在六七千的高位,況且在大城市「解封」後,不乏有繼續攀升的可能。

各地的封城措施和全球經濟放緩的現象給俄羅斯帶來沉重打擊,據世界銀行預測,今年該國經濟有可能將收縮6%,2022年才開始復蘇。由於擔心預算收入過低,7月13日,普京被迫推遲了一項3,600億美元的支出計劃,這計劃原來是普京本屆總統任期內的核心項目。

因此,普京「果斷而強勢」的領導人形象受到損害,他的支持率也臨到執政20年來的最低值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普京為了確保個人安康,也為了避免不受歡迎的「封城」決定將帶來的指責,所以搬離克林姆林宮至莫斯科郊外的鄉居,並在很大的程度上讓各省長官決定如何應對。現在看來,這一策略適得其反,反而增加了公眾對富爾加爾等省級領導人的信任,而普京則被認為在危機時刻缺乏領導力。

今年3月下旬,普京在視察莫斯科一家重點醫院時「全副武裝」的裝束,引發部分人士「硬漢也怕死」的調侃:

「新冠肺炎聯邦化」

近來,俄羅斯有一個詞彙頗受到人討論,也即「新冠肺炎聯邦化」(коронавирусная федерализация / coronavirus federalization),意指疫情期間地方政府權力的加強,政權去中央化。然而富爾加爾的突然被捕,可能意味着克里姆林宮正在努力重建其權威,並收回在疫情早期階段授予省級領導人的自治權。

經常為俄羅斯媒體撰稿的前普京演講撰稿人、政治評論員加利亞莫夫(Abbas Gallyamov)認為,這是對疫情期間被賦予權力的省長們發出的直截了當的警告。在Facebook的一篇分析形勢的文章中,他警告說:「『新冠肺炎聯邦化』是虛幻的。」 據加利亞莫夫說,一旦疫情危機過去,權力就必須交還給莫斯科。

在部分國際媒體看來,富爾加爾一事可能也是6月底修憲公投後的「秋後算賬」。畢竟,當全國各地政府都在宣傳修憲的重要性,動員國民參與的時候,哈巴羅夫斯克地區除了支持率低之外,投票率也只有42%,遠低於全國的67.88%。這無疑讓克林姆林宮對富爾加爾的猜忌進一步加深。

但加利亞莫夫在另一篇po文中說,富爾加爾案並不單純是關於憲法選舉的問題,,相反,富爾加爾被捕反映中央政府對今年9月舉行的省長選舉的擔憂。鑒於政府的支持率低,它愈來愈擔心該選舉的結果。

中央和地方:俄羅斯的老問題

曾在統一俄羅斯黨工作的政治分析家卡拉切夫(Kostantin Kalachev)證實了加利亞莫夫的想法,並向州長選舉的候選人分享意見:「不要挑戰克里姆林宮支持的候選人,因為即使你贏了,你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你大概率不會留任到任期結束。」

卡拉切夫在警告的最後,提醒大家對目前的「聯邦化」要丟掉幻想:「規則依舊,國家依舊是集權而統一的」。

自從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的中央與地方的關係就矛盾重重。俄羅斯第一任總統葉利欽(Boris Yeltsin)為了統籌俄羅斯議會的各派政治力量,遂向各個行政區給予大量自治權,以期獲得其支持。因此,普京所繼承的是一個近乎地方割據的聯邦,政令難出莫斯科。他執政的頭幾年大部分時間,都致力於收回中央政府的權力,構建克林姆林宮在90年代喪失殆盡的權威。

俄羅斯有85個「聯邦主體」,共分為六種類別:共和國、州、邊疆區、聯邦直轄市、民族自治區和自治州。(維基百科公共領域)

2000年,普京以「打擊分裂主義和有組織犯罪」之名,提出並通過一項允許他罷免省級領導人的法律。2004年,在他的大力提倡下,俄羅斯省長民選不再按直接選舉制,直到2012年才由繼任者梅德韋傑夫(Dmitry Medvedev)恢復。

從很多方面來說,疫情期間的分權,以及最近哈巴羅夫斯克行政區長官的被捕,都是中央政府和地區當局之間的長期權力博弈的最新劇情。

普京的警鐘

不過,雖然相關抗議活動仍然是一個地區性問題,不太可能蔓延到全國,但這個事件確實標誌着俄羅斯政治的一個警鐘。這是多年來中央政府第一次遭到普通居民的反駁,這些抗議者既不關心「西方思想」,也不關心普京所嘗試建立的俄國的新身份,亦不在乎普京會否一直連任,而只是想有人聽到他們的聲音。而在這一點上,於今天的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的百餘萬人民,在這位受歡迎的地方長官身上得到了回應。

普京印記空前鮮明 俄羅斯身份卻依舊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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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普京而言,他或許可以游刃有餘地駕馭俄羅斯各寡頭和精英,對國際地緣政治博弈胸有成竹,對俄羅斯的長遠發展也有雄途壯志,且有着過人的毅力魄力和手腕,以至於被認為是當今之世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然而,千里之堤,亦可潰於蟻穴。能否如履薄冰地回應國民訴求,並由細處着手,在驅動國家利益的同時,亦找到推動國民福祉的平衡,才是當代政治家最難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