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拜疆與土耳其:形合神異的鐵桿兄弟

撰文:葉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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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卡戰事已持續半月有餘,且至今未見止息迹象:亞阿雙方在俄羅斯調解之下達成的停火協議墨跡未乾,炮火的轟鳴聲卻又在納卡上空響起。

作為納卡衝突中舉足輕重的幕後力量,土耳其的行為顯得頗為不同尋常。與俄美法等納卡衝突中其他的間接當事方不斷呼籲停火的和事佬姿態不同,而土耳其自衝突爆發伊始就毫不避諱地公開力挺阿塞拜疆。

據敘利亞人權觀察組織(Syrian Observatory for Human Rights)的消息,敘利亞境內有相當數量的、受土耳其全面支持的武裝團體(比如敘利亞自由軍與敘利亞民族軍)已積極響應安卡拉方面的號召,趕赴納卡前線支援阿塞拜疆。

納卡衝突激戰正酣之際,土耳其自上而下都表達了對阿塞拜疆的全力支持之情。圖為首都安卡拉街頭的主題宣傳廣吿牌,廣吿詞上半部分的大意為「親愛的阿塞拜疆兄弟,我們與你同在」,下半部分的大意為「兩個國家,一個民族」。(AP)

與此同時,安卡拉方面還親自下場力挺「鐵桿兄弟」,不僅向阿軍輸送了數量可觀的軍備援助(以無人飛行器為主),還派出了一個上百人規模的軍事顧問團親赴納卡前線協助並指導阿軍的相關行動。

在納卡衝突激戰正酣之際,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在多個公開場合表達了對阿塞拜疆的「絕對支持」:「我們將盡一切可能地支持我們的阿塞拜疆兄弟,並且將持續這樣做,直到納卡地區得到徹底解放為止」,「納卡地區恢復和平的前提條件是亞美尼亞必須全面撤出此前非法佔據的阿塞拜疆領土」。

2020年10月5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安卡拉的總統府接見到訪的北約秘書長斯托爾騰貝格(Jens Stoltenberg)。雙方圍繞納卡衝突議題進行協商,後者希望土耳其協助平息戰事。但埃爾多安則對北約盟國的和稀泥態度多有批評,並多次重申了土耳其全力支持阿塞拜疆的堅定立場。(AP)

作為呼應,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Ilham Aliyev)也毫不吝惜地表達了對鐵桿盟友的「親切問候」:「你在納卡衝突中的全力支持表明,阿塞拜疆在這份偉大事業(收復納卡)的征途中並不孤單」——阿利耶夫在近日致埃爾多安的一封親筆信中如是說道。

土阿特殊關係

土耳其支持阿塞拜疆其中的根本原因在於兩國之間極為特殊的親密關係:對土耳其來說,阿塞拜疆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鄰國,而是一個共享着同一套身份認同體系(即泛突厥意義上的文化歷史認同)的袍澤兄弟(對阿塞拜疆來說亦然)。

而在蘇聯解體之後,基於應對共同敵人(亞美尼亞)的戰略需求,兩國在緊密相連的身份認同紐帶之外也多了一份進行政治合作的現實動機。

這一戰略性政治合作對雙方來說構成了某種互惠雙贏的局面:就土耳其而言,冷戰結束之後的地緣格局給予了其在獨聯體地區進行全面外交戰略佈局的新機遇,而阿塞拜疆恰是這一佈局中不可或缺的關鍵一環。

就阿塞拜疆而言,土耳其這一特殊盟友的加入,給予了其在俄羅斯的地緣主導空間之內謀求一定程度戰略自主的可能性。

不過,在雙方高調的「表面形合」之下,「內在神異」的部分雖然在很大程度上泯沒不彰,但仍然以相對隱蔽的形式持續存在着。

內在神異對納卡衝突的影響

首先,兩國當前的社會主流文化或意識存在顯著差異,與埃爾多安治下日趨保守化(伊斯蘭化)的社會文化氛圍不同,阿塞拜疆仍然保持着與蘇聯時代一脈相承的世俗主義社會文化。

這一方面的差異在2018年由知名民調機構蓋洛普(Gallup)進行的全球宗教指數排行榜(Religious Index)中得到了充分映證,在榜單中,阿塞拜疆以34%的宗教虔誠比率與白羅斯(33%)並列成為歐洲世俗化程度最高的兩國。

相比之下,埃爾多安治下的土耳其則以68%的比率遙遙領先它的「鐵桿盟友」。

其次,與第一點相關聯,兩國當前的執政集團在意識形態基礎上也存在本質區別。作為一個在蘇聯世俗主義教育系統中浸潤甚深的領導人,阿利耶夫對埃爾多安當局在土耳其全力推行的文化保守主義政策頗感憂慮。

而在土耳其保守主義對阿塞拜疆的影響上,巴庫方面更是抱着高度警惕的態度進行強力管控——比如與土耳其全面放開公共空間的伊斯蘭文化表達不同,巴庫方面在諸如女子頭巾、男子蓄鬚以及開設經文課程等敏感議題上依然維持着嚴控態勢。

與此同時,在酒精消費上則反安卡拉之道而行,取全面鼓勵之勢。

再者,與第二點相關聯,基於不同的執政意識形態,兩國在外交戰略的優先級上也存在顯著差異。對於阿塞拜疆來說,與以俄羅斯為首的獨聯體國家關係始終是重中之重,其次則是與歐盟的「東部夥伴關係」框架(Eastern Partnership)。

而對於埃爾多安當局近十年來頗為熱衷的「中東擴張」戰略,巴庫方面至今仍然保持着敬而遠之的態度。

其中的原因除了綜合國力不足以玩轉中東戰略之中,更為重要之處在於長期浸潤於世俗主義洗禮之中的阿塞拜疆政權,對涉足宗教紛爭異常複雜的中東事務有着某種根深蒂固的戒懼感。

上述的「內在神異」之處在最近一輪的納卡衝突之中也在以某種不易覺察的隱蔽形式發酵。阿利耶夫便指「土耳其非常充分地證明了他們對於阿塞拜疆神聖事業的支持,不過,在實現這一偉業的道路上,我們無需依靠外來幫助,而是要靠自身的不懈努力」。

在對「土耳其兄長」的「親切問候」之外,阿利耶夫似乎刻意與前者保持着某種微妙的距離,試圖以此回應國內民族主義力量對其「已然成為安卡拉附庸者」的尖鋭指責。

而近來被曝下落不明的阿塞拜疆總參謀長薩季科夫(Najmeddin Sadikov)則是阿塞拜疆民族主義力量的典型代表:在納卡前線,薩季科夫因與土耳其軍事顧問就軍隊指揮權問題爆發正面衝突,而被調離阿軍總指揮崗位。

「我們的當權者已經把軍事指揮權交給他們了(土耳其),接下來是不是打算把我們的妻女也打包送出?」。薩季科夫在失蹤之前對巴庫高層近來過度屈從於安卡拉意志的嚴厲質問,現在聽來依然擲地有聲。

面對來自國內反對派力量暗流洶湧的反彈之勢,阿利耶夫當局似乎正在以某種「曲折迂迴」的戰術來緩和其對現政權的衝擊力度。

近日,在莫斯科方面的居中斡旋之下,亞阿雙方達成了停火協議。雖然不久之後炮火再起,且戰事仍將持續一段時間。但阿利耶夫當局的「急剎車」踏板就此踩下,並與亞美尼亞方面一道以「受控的衝突」之模式沿着克里姆林宮期待的既定軌道前行。

2020年10月10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y Lavrov)在主持亞阿雙方達成停火協議之後發表公開聲明。(AP)

顯然,此前被「鐵桿兄弟情」掩蓋的「內在神異之處」正在急速發酵。而這一態勢已迫使巴庫方面不得不重新考量在納卡問題上的成本與收益,從而進一步調整相關戰略。

畢竟對於阿塞拜疆執政者來說,土耳其的「鐵桿兄弟情」遠不如俄羅斯的「首要戰略安全捍衛者」來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