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美國眼中的中國 管中窺豹還是旁觀者清?

撰文:吳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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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來,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美國眼中的中國更為滄海桑田。而今,當中美關係緊張,美國總統特朗普及其激進鷹派幕僚一再強調:「中國之所以能有今天的繁榮,離不開美國的幫助。」重新看回美國對中共和中國之認知的變化,不失為我們提供了審視這四十多年變遷的另一個維度。

冷戰初期的二十餘年裏,中美隔絕。普通的美國人提起中國時,不外乎唐人街、韓戰、核武器和毛澤東。直到時任美國總統尼克遜(Richard Nixon)於1972年2月訪華,方重啟美國人對中國的認識。隨行的《紐約時報》記者Max Frankel寫到,「我們 感受到了馬可孛羅當年的興奮,但他有數年,而我們需要在八天內填滿美國人積累了數十年的好奇心。」「中國人如何講笑話?中國男人聊女人嗎?」

美國總部的同僚們接連詢問,「若非二十二年的隔絕,人們想必不會問這種問題。」對於這「最非凡的一周」,他給出了這般總結:「中美找到了足夠共識,以讓兩國忘卻意識形態的不同和對彼此的恐懼。」如果說1970年代中葉,美國對中國的印象還僅存於好奇,那麼當鄧小平在1978年底開啟改革開放,則點燃了美國對中國的期許和寄望。

時任美國總統尼克遜1972年2月訪華,重啟美國人對中國的認識。(資料圖片/GettyImages)

1978至1989:從「期望」到「絕望」

1979年初,鄧小平在中共十一大三中全會結束僅三十餘天後訪問美國,期間他和隨行人員戴牛仔帽、吃美式烤肉、大讚美國先進的畫面,被ABC和NBC等電視台全程跟播;美國兒童合唱團為鄧小平演唱《我愛北京天安門》的景象,彰顯了彼時美國社會對中國的好奇和善意。

從1978到1989年,美國《時代》周刊多次以鄧小平為封面,將美國人對他和對中國的期盼顯露無遺:1978年,主題為《鄧小平攜呼喚而來》;1979年,《鄧小平「帶來了一個新的中國」》;1983年,《鄧小平「流放了毛澤東的陰魂」》;到了1985年,更給出了「中國正遠離馬克思主義」的論斷。隨着鄧小平推動的自由化改革,美國從上到下皆對這個「漸漸褪去紅色印記」的中國充滿欣喜。

雖然有外媒指出鄧小平地位日漸被淡化,但中國的改革開放已與鄧小平永遠連繫在一起。(余俊亮攝)

然而,1989年的六四事件重新將兩國關係拋回了低谷。在過去數年間屢屢稱讚中國和鄧小平的《時代》周刊直言《中國變瘋》。彼時的美國無限惋惜,那個走上自由化道路的中國竟然發生這般驟然的轉折;彼時的美國人也無比憤恨,看來中共依舊是那個手持鐮刀鐵錘的馬克思主義專制政權。

即便是這樣,那時的美國在看待中國時,依舊不乏積極評述。六四事件數個月後,曾以《時代》總編輯身份專訪鄧小平的Hedley Donovan於C-SPAN電視台節目中表示,「正是鄧小平的自由化政策,孕育了如今的思潮」,「他是壓迫者。但我相信這只是暫時的」。

改革開放40周年大事記提及六四,以「反革命暴亂」定性。(資料圖片)

1989至2001:圍堵還是接觸?

六四的影響並不僅限於政治。之後數年裏,美國發起數項經濟制裁,投資者對中國市場的興趣驟減。值得留意的是,對華最強硬的聲音一直來自國會,白宮反而頻頻呼籲中國重啟政治和經濟改革,期待兩國關係重新改善。

美國學界和民間則同時透露着對中國國民的關注。1990年,美國著名漢學家白魯恂(Lucian Pye)在《外交事務》中發表了〈中國:善變的政權,焦慮的社會〉一文,表示「中國似乎總能激起人們,尤其是美國對其的關注,並向其教授現代化的方式。然而,中國總能以近乎自殘的方式讓人失望」。

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12月18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資料圖片/新華社)

此後數年裏,有福山(Francis Fukuyama)等人斷言「歷史的終結」,有章家敦(Gordon Chang)等人給出「中國崩潰論」的預言;更有美國資本家和企業家在面對中國廉價勞動力和巨大獲利機會時的趨之若鶩;而美國政客和學界也在「圍堵中國」及「擁抱中國」的爭論中喋喋不休。

不過,美國著名學者約瑟夫.奈(Joseph Nye)在1998年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訪華前夕,於《經濟學人》發表署名文章〈中國崛起,他國就需要叩頭?〉,概括了1990年代美國對華態度的主基調:「中國更在意的是經濟發展而非軍力提升,只要美國維持在東亞地區的存在,中國就不會主動出頭。」

時間繼續推演到世紀交接,2001年的南海撞機事件讓兩國陷入外交危機,對華強硬的聲音再次瀰漫華府國會山。美國和中國都有不少人認為,若非發生「九一一」事件,美國大有可能在彼時向中國發難。不過歷史向來容不得假設。在廿一世紀伊始,中國全力騰飛的綜合國力,促發了美國對中國前所未有的關注。

911事件後,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塔倒塌後的情況。(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2001至2008:「人」到「國」的改變

2001年12月11日,中國成為世貿組織第143個成員,第一人口大國在時隔百餘年後重回世界貿易版圖。兩三年內,沃爾瑪超市迅速被「Made in China」所佔領,愈來愈多出生成長在中國大陸的人來到美國。商品之間和人與人的交流愈來愈多,美國普羅大眾也開始對中國作為一個國家有了初步認識。不過,這階段美國對中美關係的判斷並沒有太大改變。再以約瑟夫.奈為例,2004年,他認為除了軍事和政治的「硬實力」以外,美國還有更為重要的經濟文化「軟實力」—對當時的美國精英而言,「中國值得關注,但不足為慮」。

誰說不是呢?那個階段的中國力圖進行財富積累,引發一系列環境污染、貪腐、人權問題,佐證了「美國不必顧慮中國」的判斷。同時期,美國對中國的關注點也更多圍繞在這些方面。2008年,《紐約時報》和CNN就西藏騷亂等事件猛批中國政府,而美國人對中國「世界工廠」、「廉價劣質」、「自然環境惡劣」、「貪腐嚴重」、「食品安全沒有保障」等印象也是自那時形成。2008年12月,《時代》在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時給出中肯評價,「連續三十年的飛速經濟成長終於帶來負面問題。當代中國毫無魅力。」不過,「在滯後了數百年之後,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正重新加入到人類發展的主流中,而這其中自然美麗與醜陋參半。」

2010年上海世界博覽會的中國館。此次世博會是繼2008北京奧運會後,中國在世界舞台上為人注目的標誌性盛會。(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2008至今:從「崛起」到「威脅」

常言道「樹大招風」。當中國發展到了一個地步,那麼無論它再怎麼韜光養晦,也會成為別人無法忽視的對象。自2008年前後起,美國愈發意識到中國的前景與自己密切相關。次按危機的發生和中國經濟的堅挺,令「中國崛起」成為各方熱議的話題。之後四年間,《經濟學人》六次以「中國崛起」為封面,在美國引起重大反響。

中國在GDP超越日本後繼續騰飛的綜合國力,也令激進對華立場在美國社會醞釀。如今以國家經濟顧問身份輔助特朗普的納瓦羅(Peter Navarro),便是在這段時間完成《致命中國》一書。

於2015年乘勢參選的特朗普,也成為第一個將「中國議題」當做主要競選口號並且勝選的美國總統。2017年12月,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發表「銳實力」的報告,直指中俄利用專制制度和民主社會的不對稱,影響輿論和人們的行為。美國人對美中關係現況的不滿情緒,正迅速累積,這與中國飛速發展的綜合實力脫不了關係。

2015年乘勢參選的特朗普,也成為第一個將「中國議題」當做主要競選口號並且勝選的美國總統。(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當然,美國也不乏對今日中國的肯定之聲。《外交事務》便於2016年10月24日刊發〈中國為何以經濟為代價反腐敗〉一文,表示如果中國能全方位杜絕腐敗,經濟將更有活力、更透明且可持續發展。

2017年中共召開十九大前後,《時代》首次在封面以中英文「中國贏了」為題,坦言「就在五年前大家還一致認為,中國終需根本性的政治改革來維護國家合法性」,但是,今天中國的政治經濟體系比二戰結束以來的美國模式更完備、更可持續,「美國模式逐漸失去吸引力」。這篇文章不乏「為自己敲警鐘」的意味,不過四十年後美國在面對中國時,首次有人開始以「學生」而非「老師」的身份自居。

自尼克遜訪華的四十六年間,美國人對中國的認知愈發清晰,當年的好奇也演變為今日充滿質疑和驚嘆的矛盾體,既有納瓦羅和現任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等人「為了美國全球第一的地位必須將中國擊倒」的立場,更有不勝枚舉的輿論一再指出美中必須避免衝突升級。

12月1日,習近平與特朗普借阿根廷G20峰會之機進行會談,為中國貿易戰設下3個月的談判休戰期。(資料圖片/路透社)

以過去一個月發生的華為孟晚舟事件為例,面對中國人的義憤填膺,有如《華爾街日報》在觀點文章〈華為的教訓〉中表示,此次事件源於中國扭曲全球貿易常規,咎由自取;也有《彭博商業周刊》在觀點文章〈孟晚舟的逮捕或將適得其反〉中直言,西方在濫用司法權利。不過,一個共識始終存在:華為今日的領先地位,已讓美國同行感到巨大壓力。

折射到國家層面,美國從昔日對中國「事不關己」的好奇,到今日與自己息息相關的敵意和焦慮,四十餘年的態度轉變,本身也是中國變遷的另一個客觀參考。

上文刊載於第143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2月24日)《管中窺豹 還是旁觀者清?美國眼中的中國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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