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不應連任的理由

撰文:薛子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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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日美國大選迫近,民主黨候選人拜登優勢明顯,但有2016年希拉里落敗的前車之鑑,人們難以預測特朗普會否連任失敗。在選舉結果不日揭曉之際,我們嘗試站在美國人民的角度,去審視這位誓言要「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總統,評估他近四年任期的功過,去判斷他到底應否連任。簡而言之,我們的答案是:不。

雖然特朗普持續被評為二戰以來不支持度最高的美國總統,可是,2016年的選戰結果告訴我們,特朗普有一群「忠實信眾」,他們的熱情造就了讓全球觀察者大跌眼鏡的「選舉奇蹟」。在他們眼中,特朗普是「生意大師」、「偉大愛國者」、「強者」和「虔誠牧主」,其「局外人」的定位也為陷於建制泥沼多年的美國政壇帶來了不一樣的風貌。這些特質應當為美國人民眼中的優點,但問題在於,特朗普一個都不是。見證過其近四年施政以後,我們對此已然明了不誤。

雖然特朗普持續被評為二戰以來不支持度最高的美國總統,可是,2016年的選戰告訴我們,特朗普有一群「忠實信眾」。(美聯社)

2015年,尚為候選人的特朗普以自己「億萬富豪」身份為據,宣稱自己有得天獨厚的能力去扭轉當時增長緩慢、也未能惠及一般民眾的美國經濟。四年任期接近尾聲之際,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都聲稱他的政府創造了「歷史上最偉大的美國經濟」(至少是在所謂的「中國病毒」來襲之前)。

2016年的一次總統辯論中,特朗普曾聲言,他將使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年增長率由1%提高到4%。這「奇蹟般」的承諾當然未兌現,而其任內經濟增長(不計疫情之後)也從未超過奧巴馬時期的最高增速,甚至事實上,美國GDP年增速於兩位總統任內都沒超過3%。

當然,在特朗普任內,美國的失業率的確曾降至六十年來未見的低水平,而且家庭收入中位數,以及收入最低的25%群體的工資中位數,也在2017年之後出現明顯增長(後者增幅更是近廿年來未見)。

四年任期接近尾聲之際,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都聲稱他的政府創造了「歷史上最偉大的美國經濟」(至少是在所謂的「中國病毒」來襲之前)。(美聯社)

「生意大師」未能扭轉經濟

不過,此中的就業職位增長幅度其實及不上奧巴馬的第二任期,而緊絀的勞動市場推高工資亦是經濟常理,要說這全是特朗普的功勞,而非奧巴馬的「遺產」,似乎不太合理。

按照特朗普自己的說法,其最大的經濟成績是2017年底的減稅法案。但此項政策到底是成是敗?特朗普曾在稅改通過前承諾「每個人都會得到減稅,尤其是中產階級」。事實上,雖然每個納稅人都少交了一些稅,但最大的利益卻流向了收入最高的美國人:所有納稅人中,有22.9%的人年收入10萬美元以上,他們享受到了減稅總額的75%,至於最富裕、年收入50萬美元以上、佔整體0.9%的群體,更分攤得23%的減稅額。據美國稅務局最新數據,2018年,美國納稅人收入中位數為43,614美元,而「中產階級」的界定標準一般是指收入為全國中位數67%至200%(即約29,221至87,228美元)之間的群體。由此可見,「尤其是中產階級(得到減稅)」的承諾並未兌現。

其稅改方案的重頭戲更在於「企業稅」的減幅,從此前可高達35%的稅率減至21%。特朗普對此的說詞當然是減稅會讓企業增加投資,因而創造更多就業職位,推動經濟發展,進而增加政府收入,縮減美國政府的赤字。然而,在中美貿易摩擦的陰霾之下,企業投資未見明顯上升,只見資金投向股市,屢次創造出難讓一般市民獲益的「新高」,而美國的赤字隨後兩年都大幅上漲,更不用說疫下救市的龐大赤字開支。

至於特朗普雄心壯志的萬億基礎建設投資大計,如今更是渺無蹤影。此計劃雖有與民主黨人意見相左的黨爭阻礙,可是,特朗普以私人投資為主的建議,似乎沒有引起美國大公司的興趣。而政府在債台高築、連年預算赤字的情況下忙着減稅,當然也難以自行落實基建計劃。如果將經營美國視作經營生意一般,這位「生意大師」可算是浪得虛名。

特朗普在盟友軍費問題上的固執,讓人想到「一葉障目,不識泰山」這句話。(Getty Images)

「偉大愛國者」分裂國民

特朗普歷次在聯合國的發言,所談的都是「美國第一」(America First)的原則。畢竟,不管他國何想,只要特朗普喊出「盟友應該付出更多」時,他的支持者就會為他歡呼。可這是美國所需要的嗎?特朗普在盟友軍費問題上的固執,讓人想到「一葉障目,不識泰山」這句話。商人只顧盈虧,卻沒有意識到美國的整體利益:美國對全球秩序的話事權,很大程度上便是來自於其超過他國的付出;而美國花費數十年建立的全球盟友網絡,為其創造了一個對自身地緣、經濟、政治、文化大大有利的國際空間。四年後,特朗普對此仍不理解。

不管人們如何看待美國與「對立國家」的地緣政治性質,美國人的基本希望都是讓國家更安全。然而,在面對朝鮮時,特朗普似乎更關心鎂光燈和新聞頭條,在對漫長而不確定的外交談判失去興趣之後,一度積極的美朝外交至今停滯不前。在面對伊朗時,為了推翻奧巴馬遺產的特朗普政府,在自己沒準備好替代方案的情況下,不顧法德中俄等簽約夥伴的勸阻,貿然退出伊朗核協議,導致美國再次與地區大國發生衝突—以至於一再承諾要「帶美國軍人回國」的他,一面從阿富汗、伊拉克等地撤軍,另一面又被迫向伊朗周邊派駐了更多軍隊。

此外,特朗普的愛國形象很大程度上也來自於移民這個爭議性話題。然而,他在這方面的成績也不足稱道。暫且不論「築牆」阻擋移民的策略本身是否有效,特朗普政府根本沒有「築牆」,只是花了幾十億美元修繕已經存在的圍欄,而在他上任時,美墨兩國便已經有約三分之一邊境被某種屏障阻隔,四年努力「築牆」之後,這個比例依舊無改。更重要的是,特朗普的「築牆」主張也不符合逐漸變化的美國民意: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民調,如今三分之二的美國人對移民持正面看法。結果,他疏遠了半數以上的國民,加劇了嚴重的分裂。與其說他是「偉大愛國者」,不如說他是「偉大撕裂者」。

美國非裔男子弗洛伊德死亡激起示威。圖為2020年5月29日,美國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有示威者站於被焚毀的建築物前。(資料圖片/Getty Images)

美國需要的「強者」

在特朗普的支持者看來,一個強有力、不講求政治正確的領導人正是美國所需要的。特朗普呼應了其支持者的期待,做了以往政府都不敢或不能做的事情,比如退出主要國際協議、讓阿拉伯國家承認以色列、與中國展開貿易戰。

然而,推翻應該是為了建立。特朗普亦沒有提供任何具體替代方案:伊朗核協議說退就退,然後呢?在中美關係上,兩國愈發陷入對抗,雖取悅了右翼,也凝聚了兩黨少有的共識,但也為大量美國人和美國企業帶來極大困擾,美國企業多次發起關稅申訴,而高通、微軟、沃爾瑪等企業一再要求放開美國政府對他們中國客戶的制裁。如果遏制中國是「必行之義」,那麼這些附帶的副作用又該如何處理?

談到特朗普強勢總統的名聲,他的支持者們還熱衷於提出最後一個論點:「法律與秩序」(law and order)。自今年5月25日弗洛伊德(George Flyod)事件以來,這句格言一直是特朗普應對美國抗議活動的口頭禪。

在特朗普政府的協助下,以色列分別與阿聯酋、巴林和蘇丹關係正常化。特朗普10月27日表示,他預期很快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國家多達10個。(資料圖片/路透社)

然而,當2017年右翼集會促成嚴重流血事件之後,特朗普為何不說「法律與秩序」?喊口號很容易,但當國家在其近四年治下持續分裂,持續演變為衝突和無序,特朗普不僅沒能團結這些造成分裂的各派,反而還在因其偏袒而加劇衝突。

這不僅體現在內政上,當他在外交上一再於以色列、伊朗關係等問題上偏袒一方時,也只會令衝突繼續加劇,令美國深陷其中,也不知這到底是「美國第一」還是「以色列第一」。

美國需要的強者,並不是特朗普這種只懂莽動、不顧後果、流於表面的所謂「強」,而是敢於深入美國內外各種難題、為之提出有效解方、能存於鎂光燈之外的「強」。

美國需要的強者,並不是特朗普這種只顧莽動、不顧後果、流於表面的所謂「強」。圖為2020年6月26日,美國第一女兒伊萬卡和總統特朗普於白宮出席會議。(資料圖片/Getty Images)

「虔誠牧主」表裏不一

如果要談特朗普的政治遺產,其宗教和保守派政策最為重要。力挺以色列的政策,滿足了美國基督徒群體的宗教藍圖,更得猶太遊說群體支持。另外,特朗普以近代絕無僅有的速度任命了超過200名保守派聯邦法官,包括三名最高法院大法官,也注定了司法體系未來數年,甚至數十年的保守傾向。

他的政府也通過了一系列支持創造論、擁護生命權(Pro-Life)和反LGBT等「討主喜悅」的政策,譬如以拒絕墮胎作為國際援助的條件。對自由派來說,特朗普令社會倒退了幾十年。但對他的核心支持者而言,他可謂「虔誠的牧主」,將國家擺回到令神喜悅的道路,防止美利堅淪為罪惡之都「所多瑪」。

然而,即使有這些政策加持,特朗普真的能夠討主喜悅嗎?教會所教導的是遠離罪惡,這固然包括對LGBT權利的抗拒,卻也更包括兼愛、包容、體諒與誠實,包括以「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的精神,去拯救那些「未得救者」—化為政治,這難道不應該是盡最大所能去彌合本就深受撕裂所害的社會,以個人德行起到正面的示範和引導作用?

當一眾神學家、牧師和尋常基督徒都在質疑特朗普的行為與《聖經》不符,特朗普的「基督徒支持者」有多少是為了信仰原因?又有多少是為了政治原因而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也許是因為特朗普在外表現出來的政策成就,而「容忍」了特朗普本人內在道德、私人行為的不足。然而,一個為人處世頻頻違背《聖經》教義的總統,又將讓國民乃至全世界對基督教信仰形成怎樣的印象?

特朗普的政府也通過了一系列支持創造論、擁護生命權(Pro-Life)和反LGBT等「討主喜悅」的政策。圖為去年10月,LGBT支持者示威的情況。(資料圖片/美聯社)

反對左翼的堡壘?

草根共和黨人內部一直有反抗左翼建制的情緒,這種選民支持特朗普有一個非常簡單的理由:他不是左派、不是民主黨、不是「社會主義」、不是自由派的文化精英。

這一類選民在「將他們全踢出去」(kickthemallout.com)的網站上說得清楚:「投票給共和黨吧,他們可能不完美, 但另一邊卻都已瘋狂。」 許多美國保守派人士發現自己與民主派陣營的左翼理念完全不一致,對他們而言,選總統的最主要目標不是「甄選一個合適的領導人」,而是「將所謂『進步』的左翼瘋子排除在國家權柄之外。」

然而,這種想法在團結右翼的同時,也在團結其他群體:皮尤研究中心今年8月的民調顯示,56%的拜登支持者首要原因是「他不是特朗普」。10月,另一項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調顯示,63%的拜登支持者表示,他們作出決定的意義更多是為了「反對特朗普」—從來沒有任何其他因素可以讓右翼以外的群體這般團結。如果有人希望特朗普的存在能夠減弱左翼自由派精英的聲勢,這似乎已是適得其反。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的所謂保守主義其實並不是保守主義。保守主義並非止步不前,而只是在考慮到現實基礎後,確認問題真的存在,再以循序漸進、盡量保持既有體制的做法去解決問題。特朗普很多有欠思量的冒進政策,可算是保守主義的相反,只虛有保守主義之名。

圖為10月31日,特朗普前往賓夕法尼亞州拉票。(路透社)

是以,特朗普既不是一個偉大的商人,也不是一個堅定的愛國者;既不是強人,也不是好的基督徒。他甚至都不能抵禦左翼潮流。四年來,特朗普一系列急功近利的短視行為,除了鞏固他核心選民的支持,令當年推他上台的、被壓制的社會不滿情緒全面得到發洩以外,卻對這些不滿背後的深因放任不管,反而將一切事情政治化,加劇了原有的社會撕裂。

可以說,特朗普是個偉大的表演者,是個充滿行動力卻缺乏凝聚力的總統,他對美國社會發展最大的功績,或許反而是將美國的一系列問題一一暴露,令人們意識到彌合分歧的必要,認識到刮骨療毒的迫切性和必要性。

從這個維度考量,特朗普的出現既是歷史必然,也有其歷史性使命:為美國「積重而返」創造契機。同樣是從這個維度考慮,他的「歷史使命」也已完成,可以退場了。

上文節錄自第238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1月2日)《特朗普不應連任的理由》。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

238期《香港01》周報精選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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