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谷行人:「村上在《挪威的森林》只寫了愛情故事而已」丨思兼

撰文:思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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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村上迷的地方就自然有人反村上,其中,80年代反村上的最大旗手要數柄谷行人。柄谷行人應是華語地區最廣為人知的日本文學評論家,他也為英語學界所熟悉。他不少作品已有中譯,包括《倫理21》、《世界史的結構》、《哲學的起源》、《帝國的結構:中心.周邊.亞周邊》等。他與電影評論家蓮實重彥同被歸到「村上春樹撻伐派(村上春樹バッシング)」。柄谷行人在1989年曾經撰文《村上春樹的風景——1973年的彈珠玩具》。可算是對村上春樹早期「抽離」風格最有力的批評。

 

柄谷行人1988年出版《日本近代文學的起源》。「風景」乃是其中一個的關鍵概念。「風景」成立這關乎觀看的態度,主要基於兩個條件:首先,人觀看風景時排斥實際對象;轉以將對象浪漫化、美學化、全體化成為統整概念的映像,這是風景被發現的第一條件。柄谷行人指出「無產階級」也很可能是一種「風景」。比如,戰前文藝評論家小林秀雄把「無產階級」美化成不被觀念以及意識形態所煽動,堅韌地生活的人。第二條件是,排斥實際對象,這意味著觀者對「風景」裡面的每個個別的人毫不關心。這十分接近中國文學修辭裡面常說的「緣情寫景」;換句話說,景僅作為自己情緒的延伸而寫成,觀者對景內不同的他者實際在做甚麼漠不關心。

 

這種漠不關心的物我關係成為柄谷行人對村上春樹最大的撻伐。他指出村上春樹的筆法把他者寫成觀看到的風景,自己成為超然物外的「唯我論」

 

他觀察到的大概可以分為三種筆法。第一:失去固有名稱(Proper name)。在《1973年的彈珠玩具》中,他把雙胞胎編碼為208和209,並說「我」無法區分兩個人,把她們看成是日常風景。文中有提到「我」和208、209相處時失去時間感受。書中主角常讀著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暗示村上這裡說的「我」變成了超然物外的存在,缺乏時間經驗與歷史感,雙胞胎她們的真實感受完全無足輕重。

 

第二、雙胞胎的隨意編碼其實是村上使用「過剩的日期」的一環,他在《聽風的歌》裡面數著自己在「1969年8月15日在翌年4月3日之間,聽課358次、性交54次以及吸煙6921支」,這無意義的計數暗示著「我」對某種無意義事物的痴迷,用作藐視其他崇高意義:1969年前後幾年正正是日本學運最熾熱的幾年。村上在《聽風的歌》裡對自己的沉溺,反諷著熾熱的社會氣氛對他而言的無足輕重,近乎犬儒,把同年代的社會鬥爭都看成「風景」。

 

第三、《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正是觀看「風景」的自己的極大化。由於主角到最後選擇活在「世界末日」(即我腦內創造的世界),現實中正在死去的我被完全蔑視:主角透過逃到自我世界進行自我超越,自己選擇逃避進去自己的世界,這本身成為一種自由。柄谷行人認為這跟科幻小說裡面的「可能世界論」極為相似,但事實上只是在逃離歷史性與現實性。

 

對柄谷而言,這是非常「後現代」的理解。透過反諷歷史與自我抽離確保「自我選擇」的自由,歷史至此不再重要,這也就是柄谷行人說的「《挪威的森林》只寫了愛情故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