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就是一無是處嗎?(下):醜的藝術價值

撰文:胡雅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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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就是一無是處嗎?(上):從戲曲看醜的表現力

 

上篇中我們以中國戲曲中的丑角為例,探討了醜擁有創造滑稽與詼諧的價值;究其原因,在於醜與美有時並非完全對立,而是呈現一種混雜融合的狀態,從而給受眾帶來快感。本篇中,讓我們看看藝術中的醜作為一種打開世界的方式,又有著怎樣的功用。

 

暴露異化與疏離的社會

 

現實主義將描寫醜作為對美的襯托和盼望,及至現代主義,藝術家們不再迴避人性與現實的醜惡,以更直接、更誇張的方式描繪醜甚至炫耀醜,從而達到暴露社會異化與疏離的目的。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如艾略特(T.S. Eliot)《荒原》(The Waste Land)及卡夫卡(Franz Kafka)《變形記》(The Metamorphosis)。《荒原》的〈火誡〉章節寫道:

 

在我身後的冷風裡我聽見

白骨碰白骨的聲音,慝笑從耳旁傳開去。

一頭老鼠輕輕穿過草地

在岸上拖著它那粘濕的肚皮

而我卻在某個冬夜,在一家煤氣廠背後

在死水裡垂釣

……

 

一幅工業社會文明失落的恐怖景象。隨後,作者以盲眼的兩性人泰瑞西亞斯(Tiresias)視角,講述了滿臉疙瘩的小公司職員與冷漠機械的女打字員之間的尋歡;毫無情感、草草了事間暗示了文明的腐化和人的麻木不仁。〈火誡〉的最後,作者呼求以火毀滅這世界的墮落,同時也是祈求以火潔淨世界。

 

《變形記》中,格里高爾·薩姆莎(Gregor Samsa)變成醜陋的甲蟲後,習性也一併改變:愛吃發霉腐壞的奶酪,喜歡陰暗的房間。在家人眼中,他骯髒醜陋的變化令人避之不及。但小說對「人的異化」的揭示,不止在於主人公形體的變化,而是格里高爾變成甲蟲後,內心對於趕不上早班火車、無法再上班的恐慌,這才是醜陋甲蟲背後的真相——人類所造之物對人的異化:金錢、機器和生產方式在受人使用、控制的同時也操縱著人自身。

 

達達主義作為一種「反藝術」,與現行的藝術標準針鋒相對,追求「無意義」的境界,達達藝術品力圖給人以某種「侵犯」。反藝術的達達主義最終成為了一種藝術。點擊查看更多達達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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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未來主義和達達主義,醜被有意強調出來,因由「反藝術」也一併「反美學」。未來主義者宣稱他們要「以醜為傲」,「強調粗重、不和諧對藝術的巨大貢獻」,目的在於用「殘忍的聲音」表現周遭充滿暴力的生活。達達主義更加直接地否認藝術對美的追求,狂風暴雨式地要為醜惡的事物「代言」,使醜成為他們鬥爭的手段。檢視這兩個流派發展的歷史背景,不難發現,在這種乖戾的呼聲背後,他們企圖以聚焦粗鄙之物打破藝術追求美和教育意義的傳統,從而達至對戰爭的控訴和權力的反叛,醜成為他們介入社會的一種方式。

 

當藝術不再以美為唯一興趣和準則,從前被認為不堪入目的意象或廢棄之物,也得到重新的價值評估,開始被藝術家用作藝術創作,在這種離經叛道中表達對現實的批判與諷刺。

 

類似的情況在中國現當文學中也有體現,八十年代作家描繪的歷史之醜、現實之醜和人性之醜,其目的不是單純尋求獵奇及感官刺激,而是藉以此暴露政權的可憎一面及人性的陰暗與殘忍,同時達至內心的紓解。

 

打破一元認同、引想深層思考的手段

 

對於醜的關注在一定意義上也包含對一元認同的反抗,沒有固定標準的醜成為對於單一標準的多樣反叛。同時,醜的事物將我們慣常的思維模式打破,如同詩歌中非理性、毫無邏輯的字句,產生阻礙、令讀者不得不停下來的同時也將人引向更深層的思考。

 

醜以「放任恣肆」的力量出現,呈現多樣反叛,也將人引向更深層的思考。點擊查看更多藝術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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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美的畫作可能只令人驚歎其中構圖如何恰當、線條色彩如何優美等等,但是一幅不和諧的、令人不適的作品卻可能「迫使」人們提出「為何如此?」、「作品背後有何意涵?」、「藝術家的目的是什麼?」諸如此類的疑問。例如,當代作品中一些以無機體取代部分有機人體,從而呈現出怪異樣貌的生化人(cyborg),可將我們引致關於性別身份、機械等無止境的深思;在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的理論中,這種形象也被解讀為打破自然/文化界限的隱喻。

 

某種意義上,一旦以藝術家以追求美為創作動機,便意味著潛意識中要符合來自傳統的種種標準及多數人的審美取向;但醜卻不同,它以「放任恣肆」的力量出現,似乎沒有什麼固定形式,卻在不拘的失序中呈現出藝術的豐富感,也正因如此,醜的批判力量和對自由的渴求顯得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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