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愛情的自言自語(五)效益主義者能愛嗎?|曾瑞明

撰文:曾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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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瑞明

 

總覺得哲學家潛意識想自己老婆掉進水裡。
 
想像一下,你太太和另一位女子(樣貌、年齡不詳)都掉進水裡去,你會救誰?
 
「我會救我太太,因為那是可普遍化的律令容許的……」
「我會救我太太,因為那是效益較大的……」
 
上述答案,相信是看得太多哲學的人才想得出來。威廉士(Bernard Williams)指出,推動我們救太太的理由,只能是因為她是我太太。如果提出效益主義或者康德式的理由,就是「想太多了」(one thought too many)。當然,有些人對自己太太樣貌、年齡和其他方面知之甚詳,有其他選擇也說出不準。

有一些人甚至批評說,要提出「那是我的太太」這理由也是想太多了,甚麼都不想,直接跳進去吧,才能展現你的愛。但對於不懂游水的人來說,這樣做無疑是殉情。

 

關於愛情的自言自語(四)甚麼道德理論最能解釋愛?|曾瑞明

 

上回提到效益主義能否安立愛這問題,初步觀感是似乎很難。我們會以為愛是不用多想的,偏偏效益主義很計算性,很理性。在效益主義者眼中,一個行為到底是對還是錯,端賴我們考慮它帶來的後果和效益。另外,愛是偏私的。效益主義卻要我們從一個無偏私的觀察者(impartial spectator)看,超越個人的觀點。在這個觀點裡,我都不存在了,何來愛呢?

女哲學家  Neera Badhwar Kapur 在〈為甚麼永遠由最好來指導是錯的︰後果主義和友誼〉(Why It Is Wrong to be Always Guided by the Best: Consequentialism and Friendship)一文指出,一個道德理論如能跟友誼的要求協調,會是一個較好的理論。要做的是:確認友誼是一種道德的善(moral good),而這無關於非個人他的最大化( impersonal maximization)。

 

Neera Badhwar Kapur

 

行動的效益主義 VS 規則的效益主義
 
一個經典的辯解是,效益主義不必為每一個行動都計算效益或後果一番。當中我們有行動的效益主義(direct-act utilitarianism )和規則的效益主義(rule-based utilitarianism)。後者會接受我們不用為每個行為計算,甚至接受個別行為不帶來效益,比如在二選一的處境下,選擇救無甚貢獻、只懂打牌的女友,而不救霍金。因為長遠來說,救「親人」而不救陌生人(管他是偉人)的規則還是會帶來更大的的效益:因為我們更專注,也有更大動力去行動。這就好像「父母要對子女好」這條規則,會帶來更大的效益,因為大部份孩子都會因此成長得更愉快。

筆者十幾廿年前寫過一篇從未發表的小說,意念是一個兒子讀到規則效益主義者父親的日記。日記內容講述父親如何細述,父愛可以為社會帶來不錯的效益。這日記不太八卦,相當富哲學性。但兒子立即質疑這位已過身的父親,生前點點滴滴的愛到底是不是假的。假的意思是指父親對自己多好,多關懷,最終只不過是為了整體效益。即使他裝得多好,令自己多快樂,成長如何順利,但仍不是因為他「愛」自己。

筆者的小說不賴吧。但不發表也有不發表的效益。說回正題,一個規則效益主義者要真正實行規則效益主義那一套,必然要深不可測的,不可讓人知道。他本身就不能愛,因為愛一個人往往就是跟對方分享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但現在只能隱藏——多可悲。不能真誠。作為效益主義者,你不能告訴你的朋友或愛人,你是效益主義者。

 

巴迪歐:愛情是一場始於偶然、通向永恆的戰鬥

 

最大化的態度

Badhwar 也區分了工具式的友誼(instrumental friendship)和目的式的友誼(ends friendship)。前者只是利用友誼來獲取快樂、名譽或地位。但後者則把友誼視作目的,是為了友誼而友誼。我們珍重互相關懷、信任。

如果我們用效益主義那最大化的態度,目的式的友誼能安立嗎?友誼也會講犧牲,有時也會帶來傷感、哀傷。從效益主義看來,如果朋友患病,每天愁眉苦臉,堪稱「煩惱製造機」。有這樣的朋友何來效益,快樂可言?只有理由說再見。

更甚的是,我跟平平實實的阿明做朋友已經不錯,但作為一個要取得最佳後果的效益主義者,當我遇到「改善社會風氣,風迷萬千少女,提高青年人內涵,刺激電影市場玉樹臨風」的阿雷時,就似乎更應跟他做朋友,幫助他、輔助他,至少付出時間給他。阿明,我們又要說再見。

有些家長常說要孩子得到最好。但忘了有時孩子的最好就是不要你作為他/她的家長。我相信很少家長能達到效益主義者的高度,還是跟孩子多說,珍惜眼前人。

 

目的式的友誼(ends friendship)是為了友誼而友誼,珍重互相關懷、信任

 

效益主義者能辯護嗎?
 
哲學家 Elinor Mason 在〈Can an Indirect Consequentialist Be a Real Friend?〉一文想像有一個思維複雜的後果主義者,他不會輕易改變他的對友人的傾向,即使他知道該友誼不是最大化(optimal)。一般情況下,他都不會放棄友誼,那對他來說會是很差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他患上一種罕見疾病,令他變成暴力大王,超級大話精。這病只會愈來愈嚴重,不可治療。不知幸或不幸,他有時也會清醒。當他清醒時,他決定改變自己對友誼的態度。為了不再害人害物,他跟一些朋友斷交。這當然痛苦莫名,但作為一位出色的效益主義者,他知道這是應該做的事,因為這才會帶來較大的好。他不是放棄友誼,其實是改變生活方式。
 
 

Elinor Mason

 

都說,做哲學家要有一點寫故事的能力。但 Mason 想帶出的,是為了好的後果而放棄友誼,並不一定是令我們跟人的關係疏離了。相反,很多人都想好好的享受友誼,也不會追求最佳的關係,次佳都 OK。但是,這不代表他不能做效益主義者,以大局為重——似乎更值得我們敬佩。為了真愛,我不會當效益主義者。但為了大愛,我可能要做一個效益主義者。大局為重,但珍視不了愛需要的關係。

這種效益主義者並不事事以效益為先,他會容許一些方法帶來好處的傾向,即使這會令某君在平時會浪費時間或金錢和朋友在一起,而不去做一些公益的事情。但當這傾向是不能帶來好處,甚至帶來壞處時,他就會改變自己的傾向。你在平時不會察覺到某君這是這種效益主義者,甚至你自己是這種你也不知道。這一點也不奇怪。難道,不顧一切的愛情和友誼,才是有價值,才是我們嚮住的?人生或有一次,你會為了大局,慧劍斬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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