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願望的實現:佛洛伊德為你作夢的解析

撰文:左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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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哲學編按】本文節錄自《夢的解析(新版)》,中文版譯者孫名之將第三章的標題譯為〈夢是欲求的滿足〉,這翻譯有可以斟酌的空間。此標題的原文為「Der Traum ist eine Wunscherfüllung」,當中關鍵是「Wunscherfüllung」一詞:「Wunsch」指願望,可以對應英文的「wish」;「Erfüllung」指實現、達成,對應英文的「fulfilment」,由 James Strachey 作總編輯的「標準版西格蒙德・佛洛伊德心理學著作全集」(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就將第三章標題譯為「A Dream is the Fulfilment of a Wish」。中譯的〈夢是欲求的滿足〉以英文來表達的話較接近「A Dream is the Satisfaction of Desire」,而從佛洛伊德的概念上來講,夢是人的願望的一種呈現,夢因欲望而生,但夢本身並不能滿足欲望,因此說「夢是願望的實現」會比「夢是欲求的滿足」更貼切。另外佛洛伊德的「願望」(德:Wunsch/英:wish)與黑格爾及拉岡的「欲望」(德:Begierde/法:désir/英:desire)有很大分別,前者接近我們一般理解的願望、傾向或抱負,後者則是在自我意識(self-consciousness)或自我(ego)跟他者之間的鏡像式關係而成(如著名的「欲望是他人所欲的」),當我們要談到佛洛伊德與拉岡時,尤其應該區分兩者的這兩個概念。以下保留原本的譯文,讀者在閱讀時可以留意、思考以上兩種譯法的差異。

作者|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

 

當我們穿過一條狹路,爬上一片高地,大路朝不同方向延伸,美景盡收眼底。此時我們最好能暫停片刻,考慮下一步應該選擇什麼方向。這正是我們現在的處境,因為我們已經爬上釋夢的第一個頂峰。這個突然的發現使我們耳目一新。夢並不是某種外力——取代了音樂家靈巧的手指——在樂器上亂彈所發出的雜亂鳴響。它們並非毫無意義,並非雜亂無章。它們也不代表當時僅有一部分的意念逐漸清醒,另一部分的意念仍處於沉睡狀態。相反地,它們是完全有效的精神現象——是欲求的滿足。它們可以被包含在一系列可理解的清醒精神活動中,它們是高度複雜的心靈活動的產物。但是正當我們為這一發現而歡欣鼓舞時,一大堆攻擊性問題卻接踵而來。

如果按照這個釋夢理論,夢是欲求的滿足,那麼,表現欲求滿足的突出而又奇特的形式的來源又是什麼?在構成我們醒來後記得的顯夢之前,夢念又發生了一些什麼樣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怎樣發生的?形成夢的那些材料從何而來?在夢念中可以發現的許多特性——如相互矛盾(參見借水壺的比喻,頁190至191),又是如何引起的?對於我們的內心精神過程,夢能揭示一些新東西嗎?夢內容能修正我們白天所持有的意見嗎?我建議把所有問題暫擱一旁,只沿著一條特定道路追尋下去。我們已經知道夢可以代表欲求的滿足,我們首先要問,這是夢的一個普遍特徵,還是它僅剛好是我們分析的第一個夢(「伊爾瑪打針的夢」)的特定內容?因為即使我們預期發現每一個夢都有其意義和精神價值,但是每個夢仍可能有不同的意義。我們的第一個夢是欲求的滿足,第二個夢則可以是懼怕的表現,第三個夢的內容可以是一種沉思,第四個夢又可以僅僅是記憶的再現。除了這個夢,我們會發現其他欲求的夢嗎?或除了欲求的夢,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夢了嗎?

要證明夢所顯示的往往是不加掩飾的欲求滿足並不困難,因此夢的語言長期不為人所理解似乎令人感到驚訝。譬如有一種夢,就像做實驗那樣,只要我高興,就能將它喚起。如果我在晚上吃了鯷魚、橄欖,或任何太鹹的東西,夜間就會因口渴而醒來,但是在醒來前往往會做一個內容大致相同的夢,就是我正在喝水。我夢見我正用大碗牛飲,那水的滋味就如同焦乾的喉嚨嘗到清泉一般地甘美,接著我會醒來而想要喝一口真正的水。這個簡單的夢是我醒來後所感覺到的口渴所引起的,渴引起喝水的欲求,而夢則向我揭示了欲求的滿足。所以做夢是在執行一種功能——這種功能並不難猜想。

我的睡眠向來很深沉,任何身體需求都不容易把我喚醒。如果我能夢見我在飲水解渴,那麼我就用不著醒來喝水。所以這是一種便利性的夢,做夢取代了行動的必要,正如同它在生活的其他部分所發揮的功能一樣。遺憾的是,我的飲水解渴的需求,不能像我對奧托和 M 醫生進行報復的飢渴一樣,在夢中得到滿足。但是兩個夢的意向卻是一樣的。不久以前,這個反覆出現的夢有了一些改變。我在入睡以前就感到口渴,便把床邊桌上的一杯水一飲而盡,當晚過了幾個小時,我又覺得渴得要命,但想要喝到水卻不是那麼方便。為了要拿到一些水,我必須起身去拿我妻子床邊桌上的玻璃杯。我於是做了一個適切的夢,夢見我的妻子正拿一個瓶子讓我喝水。這個瓶子其實是我在義大利旅行時買回來的一個伊楚利亞骨灰罐。罐子早已送人了,但是罐內的水非常鹹(顯然是因為罐裡的骨灰),以致驚醒了過來。我們可以注意到,在這個夢中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因為它唯一的目的就是滿足一個欲求,所以完全是利己主義的。貪圖安逸便利與體貼他人往往水火不容。夢見骨灰罐也許又是另一個欲求的滿足,我很遺憾這個骨灰罐已經不屬於我了——正如我妻子桌上的那杯水也不是伸手可及。而這骨灰罐也切合於我口中所感受到的鹹味,它越來越強烈,終於把我從睡夢中喚醒。

 

 

像這樣一類便利性的夢在我年輕時經常發生。就我記憶所及,我已習慣工作到深夜,早晨往往難以起床,因此我常常夢見自己已經起床而且站在臉盆架旁邊,片刻之後,我就明白自己還未真的起床,但同時我卻多睡了一會兒。一個和我一樣貪睡的年輕醫生同事,曾和我說了一個特別有趣的懶散的夢,其表現的方式非常別緻。他住在醫院附近的一棟公寓,他吩咐女房東每天早上嚴格地按時喊他起床,但是女房東發現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一天早晨,他似乎睡得特別香甜,女房東進門喊道:「佩皮先生,醒醒吧,是到醫院上班的時候了!」他聽到喊聲後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躺在醫院病房的一張病床上,床頭掛了一張卡片,上面寫著:「佩皮・H,醫科醫生,二十二歲。」他在夢中對自己說:「我已經在醫院裡,所以無須再去醫院了。」——於是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他以這種方式清楚地說出他做夢的動機。

再說一個夢例,也是說明在真實睡眠中刺激對夢產生的影響。我的一個女病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得接受一次下顎外科手術,手術不是很成功,醫生要她在臉的一側日夜戴上冷敷器,但是她往往一睡著就把它扔開。有一天,當她又把冷敷器扔到地板上時,醫生要我嚴厲地責備她幾句。她回答說:「這一次真的不能怪我,因為我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正坐在歌劇院的包廂裡,非常高興地欣賞表演。但是卡爾・梅耶爾先生卻躺在療養所裡,痛苦地抱怨著下顎的疼痛。所以我認為,既然我沒有任何疼痛,要這個冷敷器何用。於是我就把它扔掉了!」這個可憐的病人使我想到有些人在不愉快時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得說我還能想到些比這愉快一點的事情。」這個夢就是具象地表現了這個較為愉快的事情。而夢者痛苦轉嫁的對象卡爾・梅耶爾先生,僅是她想得起來的朋友中,一個極為普通的年輕男子。

從某些我所蒐集的正常人的夢例中,同樣可以看出欲求的滿足。我的一個朋友知道了我的理論並且告訴他的妻子。有一天他告訴我:「我的妻子要我告訴你,她昨晚夢見月經來了,你猜這是什麼意思?」我當然猜得著,這個年輕的已婚婦女夢見月經來了,就是意謂著月經已經停止了。我敢相信她很想在挑起做母親的重擔之前,多享受一些自由,而這是一種通知自己初次懷孕的巧妙方式。我的另一位朋友寫信告訴我,不久前他的妻子夢見自己的汗衫前面有一些乳漬,這也是表明懷孕了,但不是第一胎。這位年輕的母親希望自己這次能有比第一次更多的乳汁,以餵養她的第二個小孩。

一位年輕婦女因照料自己患傳染病的小孩,已接連幾個星期沒有參加社交活動。小孩痊癒後,她夢見自己出席一個舞會,在她遇見的人中有阿爾方・都德、保羅・布爾熱和馬塞爾・普雷沃斯特。他們都很親切地對待她,而且相當風趣。這些作家都酷似他們的畫像,只有普雷沃斯特除外,她從未見過他的畫像,而他看起來很像……前天到病童的房間熏煙消毒的防疫官員,也是許久以來第一個拜訪她的人。因此這個夢可以完全翻譯為:「現在該是停止長期照料病患,而從事些娛樂活動的時候了!」

這些夢例或許已經足以表明,各式各樣的夢境,往往僅能被理解為欲求的滿足,而且它們的內容往往以未加掩飾的方式呈現出來。它們大多是一些簡短的夢,與混亂紛繁的夢造成一個令人愉快的對比,而引起夢的研究者注意的主要是後一類的夢。

 

佛洛伊德的家庭照片,猜猜哪一位是他?
佛洛伊德和他的妻子、孩子們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停下來花點時間考慮一下這些簡單的夢。我們可以預期我們能在兒童身上發現夢最簡單的形式,因為他們的精神活動產物肯定沒有成人那麼複雜。我認為就像研究低等動物的結構和發展有助於了解高等動物的結構和發展一樣,探討兒童心理學一定也有助於成人心理學的了解。只是直到目前為止,還很少有人積極利用兒童心理學去達到這一個目的。

幼兒的夢是純粹的欲求滿足,因此與成人的夢比較起來,確實索然無味。它們並不提出有待解決的問題,但是在提供證據以表明夢的深刻本質是欲求的滿足上,卻有無法估量的價值。我從自己孩子的材料中已蒐集到這樣的夢例。

我得感謝一八九六年夏天我們從奧西湖到哈爾希塔特這個可愛鄉村的那次旅遊。因為在這次旅遊中,我得到了兩個重要的夢例:其中一個夢是我女兒做的,那時她八歲半。另一個夢是她五歲三個月的弟弟做的。我必須先說明一下,那年一整個夏天,我們都住在奧西湖附近的山中。在那美好的季節裡,可以飽覽達克斯坦的秀麗景色。從望遠鏡內可以清楚地看到西蒙尼小屋,孩子們常常試著用望遠鏡去看它——我可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看見了。

在我們旅遊出發之前,我已經告訴過孩子,哈爾希塔特位於達克斯坦山腳下,他們渴望著這一天的來臨。我們從哈爾希塔特爬上埃契恩塔爾,一路上景色不斷變化,這讓孩子們高興異常,但是他們當中那個五歲的男孩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每看見一座新的山峰他就問是不是達克斯坦,而我每次都說:「不是,不過是山下的小丘。」他問了幾次之後就完全沉默不語了,最後乾脆拒絕跟我們爬上陡坡去看瀑布,我猜想他是疲倦了。但第二天早晨,他興高采烈地對我說:「昨晚我夢見我們到了西蒙尼小屋。」這時我才對他有所了解。最初當我說到達克斯坦時,他曾經期待在到哈爾希塔特的旅遊中,爬上山,親眼看看經常在望遠鏡中看到的西蒙尼小屋。但是當他發覺別人總是用山丘和瀑布來搪塞他,他就變得失望而無精打采了。這個夢是一種補償作用。我企圖弄清楚夢的細節,但內容卻是少得可憐,他只是說:「你得爬六個小時的山路。」——這是別人曾經告訴過他的話。

同一次的旅遊也引發了我那八歲半女兒的欲求——這些欲求也只能在夢中得到滿足。我們這次帶了一個鄰居的十二歲男孩一同去哈爾希塔特,他像個風度翩翩的小紳士,看來已博得了這個女孩的歡心。第二天早晨她告訴我下面這個夢:「真奇怪!我夢見埃米爾成了我們家中的一員,他喊你們『爸爸』、『媽媽』,而且跟家裡其他男孩子一樣,和我們一起睡在大房間裡。然後母親走了進來,將一大把用藍色和綠色錫箔紙包著的大巧克力棒,丟在我們的床下。」她的兄弟顯然沒有遺傳到釋夢的才能,只是像當時的一些專家一樣,聲稱這個夢沒有任何的意義。但是女孩本人至少為夢的某一部分進行了辯護,而且了解她為哪一部分辯護,可以幫助我們澄清精神官能症的理論:「當然,埃米爾成為我們家庭一員這部分並沒有任何的意義,但是巧克力棒這部分應該有意義。」

巧克力棒這部分正是我尚未理解的,但女孩的媽媽為我做了解釋。從車站回家的途中,孩子們在自動販賣機前停了下來,他們已習慣在這種機器購買包著閃亮錫箔紙的巧克力棒。他們很想買一些,但是他們的母親正確地做了決定:他們這一天的欲求已被充分地滿足了,而這一個欲求不妨帶到夢中去滿足吧!我自己沒有看見這件事,但是被我女兒排斥的那一部分夢境,我立刻就能了解它的意義。我曾聽到我們那位舉止端莊的小客人,在路上招呼孩子們要等「爸爸」和「媽媽」趕上來。小女孩的夢把這種暫時的親屬關係變成了永久性的承認,她的感情還無法構成其他任何超出夢中情景的伴侶形象,而只能依她與她的兄弟間的關係來描繪。至於巧克力棒為什麼被丟到床下,不問她當然是不可能知道原因的。

我的朋友告訴我一個與我兒子做的夢極為相似的夢。做夢的是一個八歲小女孩,她的父親帶著幾個孩子步行去多恩巴赫,打算參觀洛雷爾小屋,但因為天色已晚只好折回。為了不使孩子失望,他答應他們下次再來。在回家途中,他們看到一個通往哈密歐的路標,孩子們又要求去哈密歐,但是因為同一個原因,只好答應他們改天再去以安慰他們。第二天早晨,這個八歲女孩得意洋洋地對她爸爸說:「爸爸,昨天我夢見你帶著我們到洛雷爾小屋,還到了哈密歐。」由於迫不及待,她已預先實現了她父親的諾言。

此處有一個同樣簡單明瞭的夢,是我的另一個女兒在遊覽了奧西湖的湖光山色之後做的。她當時只有三歲三個月,第一次乘渡船遊湖。對她來說,遊湖的時間未免太短了。船到了碼頭,她不願意上岸,哭得非常傷心。第二天早晨她說:「昨晚我又遊湖了。」我們揣想她在夢中遊湖的時間一定比白天長一些。

我的大兒子在八歲時已經在夢境中讓他的幻想成真:他夢見他和阿基里斯同坐在一輛雙輪戰車上,狄歐米底為他們駕車。不出所料,他前一天讀了一本希臘神話——這是送給他姊姊的禮物——而興奮不已。

如果把兒童的夢話也包括在夢的範圍之內,那我可以在我所蒐集的全部夢例中,舉出一個年紀最小的幼兒所做的夢。我最小的女兒才十九個月,有一天早晨她不停地嘔吐,結果一整天都未進食。就在當晚,餓了一整天之後,我聽見她在睡眠中興奮地喊道:「安娜・佛(洛)伊德、草莓、野(草)莓、煎(蛋)餅、布(丁)!」那時她總是習慣於先說出自己的名字來表示自己占有些什麼東西。這張菜單似乎包括了她最喜歡吃的一些東西。草莓在夢話中以不同的方式出現了兩次,這是她反抗家庭健康規則的證據。可以想見她並沒有忽略這一點:她的保母認為她身體的不適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草莓,因此她在夢中對這個討厭的意見表達了反對之意。

雖然我們認為童年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因為當時還沒有性欲的困擾,但是我們不應忘記失望和放棄也是豐富的來源,因而兩大本能的另一個本能(攻擊)可能成為豐富的致夢刺激。下面是另一個夢例,我的一個二十二個月大的姪兒,在我生日當天,人家要他向我祝賀,並送我一小籃櫻桃。這時還不是產櫻桃的季節,所以櫻桃很少。他似乎發覺這是一個困難的任務,因為他口裡總是叨唸著:「裡面有櫻桃。」而且不想把籃子遞過來。不過,他總算找到了一個補償

的方法。他有一個習慣,每天早晨總要告訴媽媽他夢見了「白兵」——他曾經在街上羨慕過的一位穿白披肩的軍官。在他忍痛送給我櫻桃生日禮物的第二天,他醒來後帶著愉快的口氣說:「兵把櫻桃全吃光了。」—這個消息只能從夢中得來。我自己並不知道動物夢見什麼,但是我的一個學生講了一句諺語,引起了我的興趣,很值得一提。諺語中問:「鵝夢見什麼?」回答道:「玉米。」這整個理論——夢是欲求的滿足——都包含在這兩句話中了。

由此可以看出,我們僅需從語言的使用中就可以很快地了解有關夢的隱意的學說。的確,日常語言中有時對夢不乏鄙視之意——「夢是空談」(Träume sind Schäume)這句話似乎就支持科學對夢的評價。但是總體說來,日常語言仍將夢視為快樂的欲求滿足。如果我們碰上一些超乎期待的好事,我們不禁會高興地說:「這件事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摘錄自《夢的解析(新版)》第三章〈夢是欲求的滿足〉,西格蒙德・佛洛伊德著,孫名之譯,左岸文化,2019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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