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筆記】柏拉圖(一):藝術荼毒年輕人心靈?|于千

撰文: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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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圖反對藝術;柏拉圖反對藝術家——他想要禁止藝術,又想把從事藝術的人驅逐出他的理想國。」論及古希臘美學時,我們好像經常聽到這樣的說法。

在現代人的角度聽來,這種論述當然顯得莫名奇妙,甚至還有點野蠻。柏拉圖為甚麼要如此認為?「藝術品荼毒年輕的心靈,危害社會。」讀者或許會聽過這種極為片面、又不盡不實的回答(其實,在學術界的討論中,這個部分幾乎就像是他整套美學觀的一道前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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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在嚴格的意義下,柏拉圖本人並沒有提及過我們現在所理解的「藝術」這個詞。柏拉圖最主要講的是敘事、詩歌和劇場,其次的是繪畫、雕刻和音樂,而他又常把這幾類活動作類比討論,後人便把他的觀點進一步拓展及詮釋,歸類為對藝術的批評。其次,柏拉圖雖然認為藝術荼毒年輕的心靈,他的起步點卻是源於他的老師蘇格拉底所說:藝術能以好的方式「荼毒年輕的心靈」,因而具有良好的教育意義。

事實上,柏拉圖在《理想國》(Republic)卷二和卷三,就直接引述了老師蘇格拉底的說話,把藝術連繫到教育的面向。蘇格拉底認為,年輕的靈魂很容易受到各種外界事物塑造,好的藝術品就像是微風一樣,使人耳目一新,把人引導到理性之美。這顯然是當時人們對藝術品的理解。柏拉圖在對話錄《普羅塔哥拉斯篇》(Protagoras)也提及過,主流的觀點認為幼小的心靈背誦前人的詩作,慢慢就會模仿他們,耳濡目染,從而學懂前人的道德風範。

柏拉圖《普羅塔哥拉斯篇》(Protagoras)

只是,事情的利弊往往不過是一體兩面。立於詩詞歌賦的道德教化,其另一面就是它誤導和荼毒的能力。詩歌的存在本就充滿矛盾。柏拉圖一貫稱讚荷馬(Homer),認為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詩人(只要作品能為人帶個喜悅,就算是好);然而,他在《理想國》卻又建議嚴格審查,甚至禁制荷馬的作品,指責其中對神話英雄邪惡性格的描寫,又質疑其對戰爭情景的失實刻劃,認為這一來無助年輕學子的道德教化,也不能教會人真正的知識。

從今人的角度看,柏拉圖對神話的評價似乎言之有理。不過,我們後人要讀柏拉圖,其價值遠不在於此。要想像,如《伊利亞德》(Iliad)和《奧德賽》(Odyssey)這類經典,本就反映了古希臘人對世界的看法:日月星辰的流動,以至四季的變遷,都能以奥林匹斯山上的天神活動所解釋。既然大自然能對蒼生殘酷,不就說明在古希臘人的世界觀裡,或許天神們也有他們的壞脾氣?如此,柏拉圖何以能輕易批評荷馬史詩的敘事性質?

荷馬《伊利亞德》(Iliad)

柏拉圖的論證方式,其實就一如他在各對話錄中的作風,先由大家都接受的一些觀點開始,慢慢把人引導至一個他認為是對的觀點。藝術能陶冶性情,大家普遍接受;藝術的本質是模仿(mimesis),在當時大家又是普遍接受——有了這兩項前題,他才進一步批評藝術。

然而,讀者或會發現,單靠以上兩項假設似乎並不足夠。在整個關於藝術的論述之中,柏拉圖最重要根據,其實是他本人的形而上學立足點,仍至理性的能力和哲學思辨本身的合法性。也就是,假如世界就如荷馬史詩所描述般運作,他如此書寫有何不可?

這裡所帶出的啟示,就是美學上的宣稱往往要訴諸一個更底層的世界觀。舉例說,歐洲的中世紀推崇基督教的世界觀,當要問題藝術(或美本身)的價值時,等同於要問:在基督教的世界觀之下,藝術的價值是什麼?因此,中世紀的美學便離不開光明和對稱等等這類能代表神的元素(要以中世紀美學作為類比,是因為它滲透了柏拉圖哲學的思考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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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柏拉圖質疑詩人,其實如同挑戰了一套具有長久歷史的希臘神話世界觀。正面地看,這使得柏拉圖對詩人的見解具有顛覆性,值得後世人一再細心研究——或甚至可以說,要了解柏拉圖的哲學,就不得不注意其理論中的美學部分。然而,我們也可以像德國哲學家尼采一樣,認為蘇格拉底跟柏拉圖把理性推崇得過份極致,使單一的哲學思想最終凌駕於藝術。

於這方面,好些研究美學的人都看得非常通透。正如現代美學家大家阿瑟・丹托(Arthur Danto)在《哲學對藝術的剝奪》(The Philosophical Disenfranchisement of Art)說過,柏拉圖之所以反對藝術,是因為藝術有違哲學本身的思考框架(當然,這裡所說的「哲學本身」是一種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哲學觀)。

那麼,柏拉圖的是一套怎麼的形而上學?何以哲學凌駕於藝術會導致消滅藝術的結果?回答這些問題,就等於要慢慢進入柏拉圖的美學思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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