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為了教育(九)國族主義與身份政治之間的教育|曾瑞明

撰文:曾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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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說教育要一視同仁,有時給一些容易些的習題給較弱的學生都不敢,家長投訴也!「你是否小看我的孩子?」課程要統一,彷彿學習的人有同一個樣子。

哲學為了教育(八)避免教育成為製造不平等的機器|曾瑞明

在自由主義的傳統,我們會假定人是平等獨立和相同地自由的個體。然而,現實裏人們卻是充滿差異(difference)的!著名的女性主義政治哲學家艾里斯・瑪麗恩・楊(Iris Marion Young)在其名著《正義與差異政治》(Justice and the Politics of Difference)指出我們在城市生活,並不是與同質的人在一起,而是跟不同種族、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人一起生活!在自由主義的思維裏,公共領域似乎是要帶著一個不偏不倚,同一的理性去參與,但這與我們實際上都是處於一特定的環境,帶著特定的身份是違背的。要不偏不倚,可以是一種壓迫。

艾里斯・瑪麗恩・楊(Iris Marion Young)(bonbon)

在教育裏,特別是做公民教育的,就似乎要特別留意這問題。公民是否一式一樣,有沒有不同族群的不同利益和考量?我們所說的權利(rights),往往都是以個人出發的。因此,另一方面,權利往往是在一個國家裏實現、保障。然而國家並不是單一文化的,也不是單一民族的。據統計全球184個獨立國家中,其實就有六百個不同的語言群很多時候我們談的都是普遍的人權,如生存權、言論自由、宗教權利等。我們只是用「大家都是人」來作考慮,但忽略了大家是「不同種類」的人,屬不同社會團體的事實。體和五千個族裔。一個印裔的孩子,跟華裔的,是否應該有不同的教育內容?

不同的孩子,是否應該有不同的教育內容?(Getty Images)

當然,同一個社會,卻有完全不同的教育,也有很大的問題,就是大家很難找到共識,也沒有共同的理解。而且,也不是所有多元文化都值得尊重和保存。

單一身份還是多元?

以色列女政治哲學家塔米爾(Yael Tamir)在〈教育與身份的政治〉(Education and the Politics of Identity)一文指出,在國族國家(nation state)中,面對著幾種不同的文化︰國族文化、種群文化。舉例說,中國官方語言是普通話,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也規定了「在少數民族聚居或者多民族共同居住的地區,人民法院應當用當地民族通用的語言、文字進行審理和發布法律文書。」事實上,中國語系繁多,有漢藏語系、阿爾泰語系、印歐語系、南亞語系以及南島語系。漢語一脈相承,源遠流長,但其他文化何嘗不是有自己的歷史軌跡?她們只是在歷史過程中被併入更大的政治體中。

塔米爾(Yael Tamir)(The Jewish Chronicle)

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就是挑戰那種國族為主、族群為副的情況。別說威權政治的國家,就算是自由民主的國家,也是國族主義(nationalism)當道。塔米爾也是捍衞國族自由主義(liberal nationalism)的。可以說,國族主義太厲害了,是現代世界的組成方式。但就算有民主自由,也不代表每個人都活得平等。看周家瑜《平等》一書,有以下一段︰

「一個母親為廣東裔柬埔寨人的年輕人,投書指出她在日常生所要面對的,針對文化與身份認同的不友善⋯⋯如果台灣是一個擁抱多元文化的社會,我可以用稀鬆平常的語氣,告訴大家我媽是廣東裔柬埔寨人。我會在出生之後就打上耳洞,戴上媽媽精心為我挑選的耳環⋯⋯」

台灣最美麗的風景是人,但我們有否忽略了另一些人?

周家瑜《平等》(聯經)

教師該怎樣做?

香港不是主權國家,但也有官方語言,中文和英文。那麼要學廣東話、普通話和英文?那少數族裔呢,更多?在教育的角度上看,可能嗎?對學生好嗎?教師也要面對很多的困難,他們對少數族裔未必能有真切的認識,可能只是二手資料。他/她作為文化中介者(若將來能培訓操不同語言的教師就好!),很容易犯上不夠理解少數,或者不夠推廣國族文化的兩難局面;他/她也未必可以明白不同族群的文化習慣。

(黃舒慧攝)

這當然可以透過時間日積月累,但更難處理的問題是,少數族群的家長未必接受國族教育的一些要求,最近疫情下停課,原來許多不諳英語的少數族群家長根本無法利用網上的英語資源,無法幫助孩子應付社會和學校的要求。他們的價值觀,會跟老師很不同。教師教導的民主、平等和權利,比如男女平等,也未必與某些少數族裔的理念相符,但老師要堅持。因為這可以保障少數族裔免受內部的壓迫。塔米爾指出,身份政治由反對自由主義的壓迫開始,但不能最後變成另一種壓迫,標竿始終是權利、平等和民主這些價值,還有給學生賦能的目標。

楊《正義與差異政治》(Justice and the Politics of 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何況,我們的社會並不只有從族裔區分的群體,還有性小眾、宗教小眾。他們在教師的心目中,未必如角落生物樣可愛。教師應如何應對?教師不一定會認同其他社會群體(social group),但他/她不能恐懼或者獨斷,而要訴諸更大的道德理念,才知道如何進退。楊在《正義與差異政治》就著我們要看到各種壓迫,包括剝削、邊緣化、文化帝國主義、無能和暴力。壓迫不是偶然發生的事,而是社會的結構。她也提醒我們,政治是在個人層面發生,而非遠離學校之外。當一個女學生被笑肥時,可能跟一個男學生被笑是兩個問題。一個新移民不懂英文,跟另一個白人孩子不懂,也不會是同一回事。這與社會現在樂也融融,政治遠離學校的美麗思想絕對不同。教師的世界觀如何,你的教學也必如何。楊這段驚心動魄︰「許多個人有意識的行動日復一日對壓迫的維持及再生產作出貢獻,但這些人通常只是做自己的工作或過自己的生活,並不了解自己已經成了壓迫的代理人。」

哲學,也因此是危險而又是讓世界改變的一條鎖匙。無奈,我們成為教師之際,最關心的仍是課室秩序,和明天有沒有教學材料。筆者相信,讀一點政治哲學,會令我們成為更好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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