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希特:馬克思主義劇作家 疏離效果與史詩劇場

撰文:唐晉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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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成立一間銀行,打劫銀行算是甚麼?」這句話可以成為被捕劫匪出庭時的自辯詞,如果他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的話。而事實上寫出這句話的,是於1956年8月14日逝世的馬克思主義劇作家與詩人布萊希特。

讀馬克思的劇作家

1898年,貝托爾特・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出生於德意志帝國的巴伐利亞(Bavaria)一個紙業世家:他父親是一所造紙廠的管理層,他弟弟後來成為了造紙技術的大學教授。以馬克思的用語來說,布萊希特父親是中產階級,甚至是資產階級。布萊希特自小就跟工人生活在同一棟宿舍,聽著工廠作業的噪音與流水聲長大,這種生活感染了布萊希特,對他後來的馬克思主義思想不無影響。

貝托爾特・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布萊希特常被形容為總是在流變中的人,一般都按他的居住地而劃分為四個時期,分別是成長的巴伐利亞時期、初露鋒芒的威瑪時期、流亡的納粹時期與晚年的東德時期。一戰時年少的布萊希特曾受國族主義影響,歌訟德意志帝國的軍隊,然而到了兩戰之間納粹勢力抬頭,他已經是一個深具政治批判眼光的青年,並以他的劇場誅伐威脅到廣大人民的極權。

布萊希特自小體弱多病,性格內向,早年就對文學萌生志趣。二十歲時,仍是大學生的布萊希特對當時流行的表現主義(expressionist)戲劇深感不滿,故寫下初作《巴爾》(Baal)還擊這股浪潮。此後布萊希特逐步打進了德國的文學界,撰寫劇本,亦當演員與導演,並在一個個滿懷才華的女人之間周旋。

《三便士歌劇》(The Threepenny Opera)原版海報

對於馬克思(主義),布萊希特形容自己初讀《資本論》時,他「懂了自己的戲劇」。在1925年至1932年間,他系統地學習及鑽研馬克思主義,並嘗試將之實踐在戲劇上,所以他的作品 《三便士歌劇》(The Threepenny Opera)、《高加索灰闌記》(The Caucasian Chalk Circle)、《四川好人》(The Good Women of Setzuan)等,無不深刻地打上了馬克思辯證法的烙印,劇情中隱含大量社會、政治含義,所以不少後世人也稱布萊希特是「社會戲劇家」。「相比於成立一間銀行,打劫銀行算是甚麼?」一句,就是出自 《三便士歌劇》。

批判「亞里士多德式」戲劇

縱使布萊希特欣賞莎士比亞,但他對西方戲劇傳統大加批評,而因亞里士多德《詩學》(Poetics)中的戲劇論對西方劇場影響深遠,故他稱這種傳統劇為「亞里士多德式的」(Aristotelian)。

亞里士多德《詩學》(Poetics)

布萊希特認為傳統劇蘊含著多種觀念(或意識形態),包括主張意識決定著人的觀念論(idealism);認為人性是自出生即有、不可改變的宿命論(fatalism);以及一種普遍忽視人的社會性差異,而高舉人類「共通人性」的傾向。除此以外,布萊希特亦批評傳統戲劇的技巧與習慣,例如以一系列沒有中斷、線性的事件之間的吻合,集中開展主角的既定命運,而角色的命運皆是無法改變的。

布萊希特認為亞里士多德式的戲劇,只複製我們熟悉的主題,將之表現為既定(given)與恆久(eternal),並只強調模仿(imitation),以及觀眾移情(empathy)、洗滌/淨化(catharsis)等心理過程,因而不適合於推動革命。

疏離效果與異化處境

布萊希特反對觀念論式的劇場,他自己主張的,可說是一種唯物論(materialism)的劇場,而這種唯物論就是來源自馬克思(主義)。布萊希特的劇場被稱作「敘述體劇場」(epic theatre、亦譯「史詩劇場」),此名稱最先由布萊希特的拍檔、德國劇場導演皮斯卡托(Erwin Piscator)首先提出,但他本人更傾向稱自己的作品為辯證式劇場(dialectical theatre)。

馬克思對於異化的闡述,主要在於《1844經濟學哲學手稿》(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

在辯證式劇場中,布萊希特提出「疏離化」(德:Verfremdung/英:defamiliarization)的劇場手法,並喜歡稱這些技巧為「疏離效果」(Verfremdungseffekt,V-effects)。布萊希特反傳統地認為觀眾不應太投入到劇場之中,更不應該進入忘我狀態。布萊希特的劇場甚至反其道而行,在劇場中間會突然打斷,直接向觀眾詰問:劇中的角色與劇情,跟觀眾自己與身處的社會,有甚麼關係?布萊希特認為觀眾應該視他的劇本為對自身生活的批評,在欣賞之餘,更須加以評斷,希望劇場能推動觀眾達到改造社會的目的。布萊希特在讀到馬克思的異化(德:Entfremdung/英:alienation,指人跟自己的生產行為與成果之間斷裂開來)概念之後,才提出「Verfremdung」此詞,兩者除了在德文構詞上有相關性,布萊希特亦正希望以疏離效果突顯出角色與觀眾身處的狀況,背後有其歷史與社會的條件:他們在資本主義之下被系統地異化了。

馬克思主義詩人

最後別忘記布萊希特亦是一位詩人,身當劇作家與劇場導演的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寫詩。齊澤克(Slavoj Žižek)曾在《論信仰》(On Belief)與《暴力》(Violence)中,引用布萊希特帶有政治性、亦可以作馬克思主義解讀的詩——《審訊好人》(The Interrogation of the Good):

請你走向前:我們聽說

你是一個好人。

你無法被收買,

但落在屋頂的那道閃電

也無法被收買。



你堅守你的諾言。

但你說過甚麼?

你是誠實的,你說出你的意見。

甚麼意見?

你是勇敢的。

但誰是你的敵人?

你充滿智慧。

為了誰的幸福?

你不考慮個人利益。

那麼你考慮誰的利益?

你是好朋友。

你也是好人的好朋友嗎?



現在聽我們說:我們知道

你是我們的敵人。

這就是為甚麼我們現在

要讓你面向一道牆的原因。

但考慮到你的功勞和良好素養

我們將讓你站在一道好牆前面然後槍斃你

用的是來自一把好槍的好子彈然後埋葬你

用的是一把好鏟和一塊好地。

對於已經成為無憂無慮的既得利益者,因而有資格總是擺出一副好人面孔的權貴與資產階級,布萊希特這首詩於今天,仍然鏗鏘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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