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撰文:唐晉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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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9月19日,卡爾維諾因腦溢血而逝世。這位因《看不見的城市》與《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而被記住的不朽作家離我們而去,留下了他未完成的作品,當中的文學講座講稿名為《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

卡爾維諾離世前未完成的文學講座講稿《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Six Memos for the Next Millennium)(Penguin Books)

在植物園中長大的文學家

1923年,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生於古巴,但在兩歲時就隨父母離開,歸回意大利,因此小卡爾維諾對這島國全無記憶。伊塔羅(Italo)這名字指的正是意大利亞,母親要他毋忘自己的根源;長大後的伊塔羅帶點幽默地說這個名字有種「民族國家主義好戰分子的味道」。

伊塔羅的父親瑪利奧(Mario Calvino)是農業學家與農學教授,母親伊娃(Eva Calvino)則是植物學家,全家以園藝實驗中心為居,擁有植滿熱帶奇花異草的花園。在這自然科學世家之中,成為文學家的伊塔羅是個異類——其弟佛洛里亞洛(Floriano Calvino)後來成為飲譽國際的地質學家;他的兩個叔叔更厲害,自己是化學家,並各自都娶了位當化學家的妻子。在卡爾維諾家,投入自然科學才是光榮,伊塔羅更自稱為「這個家族的害群之馬」。

卡爾維諾《樹上的子爵》(The Baron in the Trees)(Random House)

然而,伊塔羅卻對故事與敘事的興趣多於實驗室式的研究,從英國的冒險故事到美國的卡通片與電影,他都看得津津樂道。萌生出文學志趣的卡爾維諾,最初隱藏自己對於故事、劇場與電影的愛好,勉強迎合父親而入讀都靈大學的農學系,在二戰完結、意大利解放後,卡爾維諾才終於改修讀文學系。

游擊戰士與共產黨員

卡爾維諾一家都強烈反抗當時的法西斯主義。1943年,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法西斯主義始創者)建立了傀儡政府薩羅共和國,卡爾維諾拒絕應召徵兵加入軍隊,並躲起來大量閱讀。次年,伊塔羅與弟弟佛洛里亞洛一起加入意大利共產黨的游擊隊,於前線跟納粹軍進行殘酷的戰鬥。這短暫的經歷,為卡爾維諾留下深刻的印記,他被戰士的精神深深感動,其次才是政治方面的成長。後來卡爾維諾回憶,自己首先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但卻在眾多政府陣營之中選了認同共產主義,並非因為其意識形態,他更看用行動,而欣賞共產黨的活力與組織及動員的能力。後來當卡爾維諾重遊出生地古巴時,曾跟哲・古華拉會面。

哲・古華拉:英勇的游擊隊員,古巴革命領袖

二戰後,意大利共產黨與蘇聯之間陷入一種矛盾的關係,作為意共的活躍分子,更被任命為國家文化委員會成員,但卡爾維諾卻漸對共產黨與蘇聯失望。他稱意共黨人都曾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方面他們希望自己是真理的見證者、為受壓迫與剥削的人民出頭的復仇者、反對欺壓行為並伸張正義的捍衛者;另一方面,他們卻又以共產主義事業為名,為意共與史太林的錯誤、欺壓與專制辯護。1957年,卡爾維諾終於退黨,不再站在政治的前線,甚至疏離了政治生活,並認為政治往往會採取一些過度與欺騙的行為。

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

小說家論哲學與文學

卡爾維諾其實並不拒斥家族的志業,畢竟那些植物已塑造了卡爾維諾的生命體驗與世界,這些都在《樹上的子爵》(The Baron in the Trees)表現了出來。亦因有以上的政治經歷,卡爾維諾曾說:「我喜歡說的故事都是人類追求完整的故事,然後透過實質及精神上的同時考驗,超越被強加在現代人身上的異化與分裂。」

直至卡爾維諾六十年代遇到羅蘭・巴特與李維史陀,受其影響,其後期作品亦被認為轉向到結構主義,代表作是《看不見的城市》(Invisible Cities)與《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If on a Winter's Night a Traveler)。在前者中,卡爾維諾透過詞語及其負載的物質,進行無限的元素置換,讓眾多符號綻開,憑此探索文學的結構與文學的空間;而《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則不只是一部後設小說,它試圖以小說來挑戰小說這個形式本身,是極為大膽與破格的作品。

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Invisible Cities)(HBJ Book)

博學的卡爾維諾,在文學以外亦具備哲學與科學素養,雖以文學為志業,但對文學與其他領域有所反思,這主要見於其〈哲學與文學〉一文。卡爾維諾舉例說,托瑪斯・曼的《魔山》(The Magic Mountain)或羅伯特・穆齊爾《沒有個性的人》(The Man Without Qualities)這樣的作品,換到他的時代,可以作者會選擇將之寫成思想史或文化社會學雜文。然而,若將文學與哲學視為一種說理的方式,就不只是文體或學術分科的分別。

卡爾維諾認為哲學與文學同樣使用著相同的材料——詞語,兩者是從不同的切面切入事情,各自提出了一種彼此不同的秩序,在真理之路上邁步。哲學具有一種真正的革命價值,即由銳利和堅硬的東西構成,而且擾亂人們的共識與情感,打破所有「自然」的思考方式。而哲學的使命,就正在於對世界的解釋,假如哲學有片刻時間停止這樣做,它就無法再改變任何東西。想要跟哲學家競爭的作家,將人物置於深刻的論述中,讓哲學家令人眩目的思想更具說服力與日常化,而不再像高處空氣般稀薄。

卡爾維諾對《愛麗絲夢遊仙境》評價極高,認為它是一部結合了哲學、文學與科學的作品(Penguin Books)

卡爾維諾留給我們最重要的啟示,或許是:哲學與文學之間永遠不能在對於面前消失,也不能保持過於親近的關係。兩者的差異與矛盾,根本不是有待解決的問題。毋寧說,我們應該更擔憂這個問題不再存在;當它不再歷久常新,屆時我們的語言將會陷入硬化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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