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殺伊朗首席軍官 特朗普一時威風難掩戰略空白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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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昨晚的行動是為了阻止一場戰爭,而不是要發動一場戰爭。」在伊拉克時間上周五(1月3日)清晨以空襲擊殺伊朗革命衛隊「聖城軍」(Quds Force)指揮官蘇萊曼尼(Qassem Soleimani)後,正在佛羅里達州海湖山莊度假的美國總統特朗普如此解釋其決定。然而,伊朗當局已誓言會「強硬報復」、德黑蘭上街悼念的民眾聲言要「殺死美國所有領袖」,鄰國伊拉克首都巴格拉也有上萬民眾在街上送蘇萊曼尼遺體最後一程,連總理也有參與,特朗普此舉種下的仇恨,即使未有即時引爆戰火,也使戰爭離現實只餘一紙之隔。

舉止溫文蘇萊曼尼深得人心。(美聯社)

自1998年開始領導聖城軍的蘇萊曼尼是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以下最具權力人物,也是根據國外民調伊朗民眾心中最擁戴的政府官員,比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有過之而無不及。蘇萊曼尼主理伊朗於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等鄰近國家維持與擴大影響力的相關事務,並在掃除伊拉克境內伊斯蘭國(ISIS)武裝分子的行動中立下大功。

根據《維基解密》,曾全權管轄駐伊拉克美軍的彼得雷烏斯(David Petraeus)經常要透過伊拉克官員向蘇萊曼尼傳遞消息;俄羅斯2015年出兵敘利亞支持阿薩德政府前,也曾在莫斯科事先「請示」過蘇萊曼尼—可見他在中東政軍局面上舉足輕重。

斬首幾近宣戰 全球驚魂未定

蘇萊曼尼反美態度強硬,認為任何美伊談判都是伊朗的「全面投降」,他又曾公開挑釁稱「會在特朗普意料不及的地方靠近」。根據路透社報道,美國國安部門多年來一直追蹤蘇萊曼尼的行蹤,多次計劃要對他「斬首」。然而,歷來美國領袖均不敢貿然行事,恐怕波斯灣局勢一發不可收拾。正在海湖山莊與友人及黨友享用美式烘肉卷與雪糕晚宴的特朗普卻下了這個比殺死蓋達組織領袖拉登更影響深遠的決定。

巴基斯坦爆發反美示威,示威橫額上的特朗普臉上印上鞋印。(美聯社)

正如伊朗駐聯合國大使拉萬奇(Majid Takht Ravanchi)所言,美國刺殺蘇萊曼尼「等同於對伊朗宣戰」。可是,伊朗面對美國擊殺其數一數二軍政領袖,似乎尚未決定好應對策略,其回應只留在嘴邊。立場溫和的魯哈尼表明蘇萊曼尼之死只會堅定伊朗的抗美決心;哈梅內伊則指美國是「污髒雙手沾滿鮮血的罪犯」;伊朗外交部長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亦斥責美國的斬首行動是「國際恐怖主義」,聲言會以法律途徑追究,又表示「伊朗不作為,美國也將見到後果」。雖然伊朗已召開緊急會議應對,並表明已作「必要決定」,而伊拉克境內上周六(1月4日)也有多處與美方相關的地點遭到低精度火箭攻擊,不過伊朗離全面軍事反擊尚遠。

由於伊朗緊握運輸全球五分之一石油供應的霍爾木茲海峽,而且對區內眾多局勢不穩的國家有舉足輕重的軍政影響力,世界各國於伊朗作出明顯回應之前,普遍抱持靜觀其變的態度。雖然俄羅斯外交部譴責刺殺蘇萊曼尼的行為,指之為「違反國際法」,不過在與中、法等國聯絡後也尚未提出具體回應方法。中國則表示「高度關切」,表明反對在所有國際關係中使用武力。法國外交官員只說「我們一覺醒來,已置身更危機的世界」。英國外相藍韜文(Dominic Raab)表示英國認同蘇萊曼尼的威脅,卻表明「再搞衝突與英國利益不符」。

伊朗駐俄羅斯莫斯科的大使,也有人獻花哀悼蘇萊曼尼。(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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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伊以外的中東國家反應也是相當克制。除了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大讚特朗普「行動果斷」之外,連向為伊朗死敵的沙特阿拉伯也沒有對美國刺殺行動作出正面表態,只籠統地要求各方「克制」。不過近來與沙特關係逐漸解凍的卡塔爾,卻派出副外長急忙出訪德黑蘭,似乎是要藉其相對中立的政治地位,在美國外交、軍事動作毫無章法之下,為包括沙特在內的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另求穩定出路。

外界始料不及的連續空襲

其實,即使蘇萊曼尼遇刺事件沒有發生,上周也是美國與兩伊局勢極其緊張的時刻。緊張局面要追溯至去年12月27日。當時,伊拉克石油重鎮基爾庫克(Kirkuk)軍事基地遭遇火箭襲擊,一名美藉平民承辦商死亡。美方指摘親伊朗「人民動員軍」(Popular Mobilisation Forces)旗下的「真主黨旅」(Kataib Hezbollah)為幕後黑手,於12月29日空襲真主黨旅在敘利亞及伊拉克五個據點報復,造成至少25名武裝分子死亡、55人受傷。

事件引爆伊拉克政壇全面抗美的情緒。因反政府示威辭職、現正領導臨時過渡政府的伊拉克總理邁赫迪(Adel Abdul Mahdi)指摘空襲是「不可接受的惡毒攻擊,將帶來危險的後果」。以往曾公開呼籲邁赫迪辭職的伊拉克國會最大黨「前進」(Saairun)領袖薩德爾(Moqtada al-Sadr)也表明願意與親伊朗政黨合作,放下成見,一同將美國駐軍踢出伊拉克。

印度喀什米爾地區的什葉派穆斯林,在叫反美、反以色列口號。(美聯社)

上周二、三(12月31日、1月1日)一連兩日,美國位處伊拉克首都巴達格高度設防「綠區」的大使館更遭反美示威者圍攻和縱火。示威者高呼「美國是撒旦」等口號,讓人不禁回想起1979年伊朗美使館人質事件。其間,人民動員軍副帥、真主黨旅創辦人伊布拉希米(Jamal Jaafar Ibrahimi)也現身示威之中。

雖然特朗普其時在Twitter警告「對使館中的任何人命損失和破壞,伊朗都要負上全責」,但外界當時仍紛紛議論美國攻擊過於衝動,沒有人想到特朗普真的會因其使館被圍繼續還以顏色,除了殺死蘇萊曼尼之餘,連當時與他一起的伊布拉希米也一同炸死。

當然,特朗普倉促決定這兩次襲擊,一方面是為了實踐他對伊朗立下「不能有美國人喪生」的紅線,另一方面也是要給美國民眾留下「不惜代價保護美國駐外使節」的觀感—畢竟,2012年利比亞班加西事件造成美國大使死亡,是特朗普攻擊時任國務卿希拉里的一大競選說詞。可是,據聞發動襲擊後四處致電收集意見的特朗普,似乎也被他自己的決定驚嚇了一陣,因而在警告若伊朗報復,美國已「鎖定52個伊朗據點」的同時,卻派出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和白宮國家安會顧問奧布萊恩(Robert O'Brien)多番宣稱襲擊是「為減少衝突創造條件」和美伊仍可作無條件談判,他自己也高調聲明「美國不追求政權更替」。

領導聖城軍的蘇萊曼尼是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以下最具權力人物。(美聯社)

「不知所為」的中東政策

在特朗普的說詞中,其刺殺蘇萊曼尼的決定,全因後者正計劃針對美國外交和軍事人員「即將發生」的攻擊,因此屬防衛性質。誠然,根據路透社報道,蘇萊曼尼曾在10月中與伊布拉希米在巴格達會面,組織對位處伊拉克境內的美國目標進行新一輪攻勢。可是,美方除了不願公布這個即將發生的攻擊細節外,也無法解釋為何不直接阻止攻擊,而要殺死相信不會親自參與襲擊的蘇萊曼尼。於此,美國完全喪失了任何搶佔道德高地的可能,連聯合國人權專員卡拉馬德(Agnes Callamard)也「未審先判」,指美方行動「非常可能違反包括人權法在內的國際法」。

對於國際政治的現實主義者而言,若能達成目的,沒有道德高地的光環毫不重要。然而,特朗普的目的是什麼,至今外界也未能清楚看見。首先,這次施襲可被視為美國2018年5月退出伊朗核協議後的「極限施壓」政策一部份。然而,在美國不願、不能、也不會全面入侵伊朗的前提下,殺死蘇萊曼尼只會令伊朗更難重返談判桌。

蘇萊曼尼被擊殺後,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亦爆發反美示威。(美聯社)

其次,特朗普的目標也許是要制止伊朗在區內攻擊美國及其盟友,諸如炮擊有美軍駐守的基地、阻礙油輪運輸、破壞石油設備等。可是,所謂的「伊朗攻擊」,大多出自區內親近伊朗的他國武裝組織,蘇萊曼尼之死,除了無法阻止這些組織的原有行動外,更將鼓動起更深的反美情緒—死了一個蘇萊曼尼,只會培養出千千萬萬個「蘇萊曼尼」。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連續兩次在伊拉克境內未經當地政府同意,擅自擊殺伊拉克及伊朗籍敵人,已激起伊拉克與伊朗同仇敵愾的情緒。除了邁赫迪指摘美國「明目張膽違反」與伊拉克的駐軍協議外,蘇萊曼尼事件前只要求美國撤軍的國會最大黨領袖薩德爾也聲言會重建他的「反美」武裝組織。巴格達街頭更有民眾指:「如果國會不投票驅逐美國人,他們將見到真正的伊拉克街頭力量。」

蘇萊曼尼被殺後的周末,美國本土亦出現反戰示威。圖為洛杉磯的示威。(美聯社)

10月以來的伊克拉反政府示威一直以反伊朗勢力為主。任何有戰略思維的美國政府,也應把握這個難得機會,驅除因反對薩達姆政權的歷史和什葉派的宗教同源而深入伊拉克軍政權力核心的親伊朗組織。不過,特朗普此刻的莽動,使這個良機白白流走。《華盛頓郵報》早前便藉美國政府內部調查,揭穿美國入侵阿富汗以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今天特朗普只求一時威風的動作,可算是將美國毫無長遠戰略思維的中東政策暴露無遺。

上文節錄自第196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月6日)《莽殺伊朗首席軍官 特朗普一時威風難掩戰略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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