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政變.博評】阻止神權政治 只能靠軍事政變?
埃爾多安經歷今次政變後,應該會大力清除世俗派的勢力。當擁有絕對多數的支持,國會議長口中的修憲,自非遙不可及。到時候能阻止神權政治的,或許就只能像埃及一樣,依靠軍事政變推翻民選政府,以「少數人暴政」取而代之……
土耳其政變,除國內的權力鬥爭外,實在有極宏觀的意義。它揭示出一個自 2010 年的阿拉伯之春至今難解的問題——當神權政治(Theocracy)披上了民主(Democracy)的外衣,如何是好?人民通過公平選舉作出選擇,議會內的民意代表得到廣泛支持,在法律中加入宗教法規,卻限制了少數人的權利,這是否正義?若是不義,現實中又如何避免?
中東強人政治不再 宗教勢力乘勢而起
研究中東近代歷史可以知道,數十年來中東著名的政治強人,都並非宗教狂熱者。埃及人普遍宗教保守,但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的政府卻頗為世俗化。此外,利比亞的卡達菲政府也是世俗政權。敘利亞的阿薩德(Bashar al-Assad)與伊拉克的薩達姆政權均來自左翼色彩濃厚的阿拉伯復興社會黨運動(Arab Socialist Ba'ath Party)。
雖然復興黨在敘利亞以阿拉維派為主,在伊拉克則以遜尼派為主,但兩黨本質都並非宗教極端組織,強人治下的宗派衝突亦不如今日嚴重。甚至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曾經領導的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法塔克派(Fatah),雖曾對以色列發動恐怖襲擊,力圖建國,但其本質仍是左翼的世俗派。以色列早年甚至樂見宗教色彩濃厚的哈瑪斯(Hamas)挑戰法塔克之地位。
在冷戰大格局下,不少中東世俗政權背後都得到美國或蘇聯支持。而冷戰結束後,這些國家並未民主化,強人繼續獨裁統治,直至 2003 年英美入侵伊拉克,及 2010 年阿拉伯之春他們相繼倒台為止。
強人倒台造成權力真空,令世俗力量消退,被壓制已久的宗教勢力乘勢而起,這是敘利亞、伊拉克、利比亞、埃及的普遍現象。其中埃及的政權更迭本來頗順利,並未如其餘三國般陷入內戰,民主選舉也水到渠成。但當穆斯林兄弟會支持的穆爾西(Mohamed Morsi)在大選中擊敗軍方支持的世俗派對手,成為埃及首位民選總統後,親西方的自由派知識分子卻恐懼神權政治的降臨。其中最大的擔心,就是新政府會修憲實施伊斯蘭律法。結果軍方利用這種情緒,發動政變推翻穆爾西,還宣佈穆斯林兄弟會為非法組織,務求將伊斯蘭勢力從國內政治中排除。
土耳其本次政變,和埃及政變的背景頗為雷同,都是軍方以世俗之名欲擁翻伊斯蘭化的民選政府。只是土國實行民主選舉已久,而埃及軍方勢力根深柢固,所以結果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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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選舉只會選出多數人的宗教暴政?
自 2003 年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出任土耳其總理以來,「再伊斯蘭化」就成為國內政治之重要議題。國會議長曾公開主張把建國以來的世俗主義從土耳其憲法中刪除,要重新頒布宗教憲法。這些年來宗教局曾警告已婚夫婦在公眾場合的親熱行為,也多次譴責一些電視節目違反伊斯蘭教義。政府去年頒布「禁酒令」,禁止商店於夜晚 10 時至早上 6 時之間售酒。在教育層面,宗教學校和伊斯蘭學者的數目在急速增長,清真寺也越來越多。
在下大膽預言,這種披上民主外衣的神權政治,將會於未來幾十年在中東以至其他穆斯林國家不斷上演。獨裁者消失後,民主自是大勢所趨,但包容與自由並不一定到來。民主選舉中選出的民意代表,透過立法加入宗教法規,限制了少數人的權利與自由,或會成為伊斯蘭世界的新常態。除禁酒外,餐廳禁售賣豬肉,女性外出必需包頭,同性戀被下獄,均可透過民主和法治這些現代政治概念來實行。
歸根究底,民主之本質始終是一個「人多蝦人少」的遊戲。雖然不少人辯稱,「真正的」民主並非 19 世紀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口中的「多數人暴政」(tyranny of the majority),應包容與保障少數派的權利。但實際操作上,也只能增加多數人暴政出現的難度,並不能完全排除。世上不少國家都在憲法中加入世俗主義條款,保障宗教自由與少數派的權利,但憲法亦非一定無法修改。
埃爾多安經歷今次政變後,應該會大力清除世俗派的勢力。當擁有絕對多數的支持,國會議長口中的修憲,自非遙不可及。到時候能阻止神權政治的,或許就只能像埃及一樣,依靠軍事政變推翻民選政府,以「少數人暴政」取而代之。這亦是歐美默許埃及軍事政變的尷尬之處。
土耳其的「再伊斯蘭化」啟示了一個宏觀的景象。中東的獨裁者倒台後出現的亂局,終將平息。當中東人民真正當家作主,成立民選政府後,這種披上民主外衣的神權政治,可能會不時出現。民主與法治是無法解決這種問題。他們需要的,或許是一場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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