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食記】詩酒年華 皆因片刻感情的共鳴

撰文:朱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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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張岱被後世提得最多的,是他晚年隱居山中留下的一本《陶庵夢憶》。
夢憶,夢囈,
他反復叨唸着那些逝去的錦衣玉食,詩酒的年華,興許是淒涼的晚景中對此生唯一的慰藉。
他寫湖心亭看雪,在人鳥聲俱絕的大雪天,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和他的扁舟一芥。
偶遇湖中煮酒之人,便強飲三大白而別。如此落拓,又人情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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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愛看他寫吃蟹,與友人兄弟一起,掀起蟹蓋,那堆積的膏膩,如玉脂珀屑。光有蟹還不夠,還要配飲玉壺冰,蔬以兵坑筍,果瓜以謝橘、風栗、風菱,飯後漱以蘭雪茶。

年輕時的張岱自是享樂行家。對食,因熱愛而生出一片天地,也懂得將口腹的樂趣延伸到精神之上。怎料世事無常,眼見着家國就此坍塌。多年來,那筆下的不厭其煩,只是源於心內的念念不忘。

精雕細琢 卻吃得一身忐忑

可惜我算不上一個愛吃之人。平日除非為見友人,會認真地挑選餐廳,其餘時候大多草草應付了事,不願多花心思。

印象深刻的是幾年前有一次,和朋友興致勃勃去到紅磡一間米芝蓮餐廳吃飯。偌大的餐廳,一幅幅玻璃幕牆,望出去就是碧海藍天。席開,菜品的賣相的確精緻,味道卻是平平。吃到一半,廚師才來向我們介紹,這魚是日本限定的淡水魚,每年只有這一周時間才有。那鴨掌煲裏的冬瓜,亦不是本地所產。就連前菜中毫不起眼的一小塊牛肉,都是來自鹿兒島天然養殖的和牛。

廚師帶着禮貌卻不容置喙的神情強調,正是為了保證食物本味,才降低了烹調程度,沒有過多調味。我們只能連連點頭表示讚賞。現在回想起來,只記得那餐飯吃得一身忐忑,仿佛不把每啖咬得鄭重些,品出點獨特的滋味,都對不起這些因我們而殞落的鮮活生命。

情致品位皆因愛 感情浸出溫暖滋味

我對所有的「儀式感」都心存天然的懷疑,因為在其中總是事大過人,而非人掌握事,所以還是偏愛沈復在《浮生六記》裏寫到與妻子芸娘的那些飲食起居片段。

因其「愛小飲,不喜多菜」,心思細膩的芸娘就為他「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隻,中置一隻,外置五隻,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這只用心製作的梅花盒「置之案頭,如一朵墨梅覆桌」,等他吃飯的時候,「啟蓋視之,如菜裝於花瓣中,二三知己可以隨意取食,食完再添。」

這是關於「食」,那「飲」呢?

「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沈復夫妻二人的生活其實貧寒,但芸娘卻仍保有這樣的情致與品位,我想不過皆出於愛。因她質樸的感情,一蔬一飯都像是浸出了別樣的滋味,讓人感覺到溫暖。

在香港,高級餐廳遍地都是,但要說到用心,還是沈復與妻與友,每夜無拘束的飲食生活,更讓人嚮往。我自然也更願意相信,山居歲月中,老年張岱對食物的懷想,其根本是對那些與友人盡興之至的惦念。

畢竟回憶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那一刻情感的共鳴。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