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ng Old】五十歲後我不孤單 時間還在我這邊

撰文:蔡東豪
出版:更新:
感受到自己不孤單是寫這個欄的原因,原來五十歲後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也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人生問題需從實踐中找答案,多跟別人交流,只會把問題變得更清晰。五十歲後代表精彩的人生新一頁,抑或沮喪的中年走下坡,分別可能很微小。向左走,向右走,結局大不同。
蔡東豪
我的五十歲關口毫不平靜,2014年是改寫我人生下半場的一年,年中發生一件大事。(陳焯輝攝)

軍人在戰場上視死如歸,表現超乎常人的勇氣,背後一定有巨大力量。例如保護家園,戰鬥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別無選擇;又例如報仇,人先犯我,這個仇不能不報。然而,很多慘烈戰役的意義模糊,軍人依然表現英勇。五十年後,美國軍人仍然弄不清參與越戰的原因,但感人的英勇事跡,比比皆是,勇氣來自哪裏?

心理學家找到答案,勇氣來自知道自己不孤單。一百個越戰美軍,沒有一個能說清楚六十年代東南亞政治局勢,但這些都不重要,軍人服從軍紀,與其他軍人從戰役和生活中建立信任,槍林彈雨,仍舊前進,因為他們知道有同伴在旁。情況的確危險,但軍人不想令同伴陷困境,背後的力量絕對不是國家民族,更不是為了東南亞的民主前途,而是做一件同伴也會做的事。平日拳頭交未打過,戰場上變成戰鬥機器,因為軍人不感到孤單。

感受到自己不孤單是寫這個欄的原因,原來五十歲後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也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人生問題需從實踐中找答案,多跟別人交流,只會把問題變得更清晰。五十歲後代表精彩的人生新一頁,抑或沮喪的中年走下坡,分別可能很微小。向左走,向右走,結局大不同。

五十歲後的炸彈

我的五十歲關口毫不平靜,2014年是改寫我人生下半場的一年,年中發生一件大事。最大的地方,是在毫無預警下,迫使我思考很多從沒想過的問題,例如停下來想一想關於自己和家人的將來。停,感覺太陌生,我像全速前進的火車頭,莫說停,慢下來也不願意。我不覺得這狀態有問題,因為身邊其他人也是這樣衝,察覺不到跟別人有分別。

(蔡東豪Facebook圖片)

退休?想也未想過,五十只是一個沒意義的數字。從沒覺得老,幾年前才開始跑馬拉松,仍在鑽研跑得更快的方法。退休是屬於另一些人,我滿腦子計劃,做一份工嫌少,只怨每日二十四小時不夠用。然後……然後我的世界不同了,大事突然出現,發生得快而準,今日回想,事後處理不失理性,但遺留下來的心理變化,卻不是一朝一夕可解決。

五十歲後人生出現變化的人,走過不同的道路,有的由外部力量而起,例如事業出現不自願變化,自己或家人身體出現毛病,有的積累半生的不安無聲無息中爆發,爆炸發生時懵然不知。我的五十歲危機由外部力量引爆,但原來內藏的炸彈又多又深,爆起來不是説笑。

然後需要收拾局面,名利得失在這時候變得很渺小,收拾過程中發現最需要收拾的是自己的情緒。怎困難的日子也會過去,明天是新一天,最難受是處理迷失的靈魂。半生人以善於規劃為榮,永遠一步步按牌理出牌,但一下子可以亂至不知從何收拾,五十歲的危機不簡單。有些事情以為有充分準備,事前找高人指點,掌握前人的智慧,什麼做,什麼不做,但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照樣失去重心,墮入黑暗深谷。

不要低估將來

由不知五十歲是何物,到想到五十歲便驚恐,助我走出深谷,是我的書生和企管人身分。企管人以理性面對世界,不停提醒自己實事求是,以系統兵來將擋;書生覺得世上所有事都可從書中找到答案,我從書海中尋去路。有信念和有書,路途不絕望,只稍為迷失,很快尋獲自己,跌碰中向前走。

人有一種特強的能力,是低估將來。向後望,年少時夢想多不能實現,感覺是半生在妥協中渡過,因此對將來不敢存厚望。五十歲的人更加不敢多想,事實是事業停滯不前,兒女問題多多,供養父母的責任日漸沉重,這時候,感覺是生活迫人,哪有勇氣寄望將來。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沉迷美國南北戰爭歷史,不停看書,看電影,感覺也不足夠。一年我走訪當年的戰場,我要親身站在原地,感受當年軍人的心境。十九世紀戰爭跟今日高科技戰爭不同,不是躱在控制室按掣,兩方正面廝殺。在吉迪士堡,我站在140年前南軍進攻的位置,前面是一大片平原,北軍在對面以槍炮瞄準。南軍軍人家中大部分沒有黑奴,教育水平低至沒能力理解當年政治,是什麼勇氣驅使軍人一步步走向槍炮?國家公園的導遊說:

「他們是手扣手向前走,勇氣來自左邊和右邊的一雙手。」

時間仍在我們這邊

各位,我提起勇氣大聲說出:五十歲後的人請不要低估將來,積累半生原來是有用的經驗,我們這群人知道「怎想」將來:

一、此路不通不硬闖;
二、期望定於合理水平;
三、懂得向外求助。

五十歲後的人特別寬容,包括對自己,原來時間仍在我們這邊。(蔡東豪Facebook圖片)

這三招原來是解決天下問題的秘訣,犯了半生錯的人,不知不覺間練成一身武功,這時候大派用場。紛亂中,物以類聚效應發功,我們發現同路人多的是。五十歲後是一場甦醒或一場發夢,各種各樣經驗在眼前,最重要是前路漫長,犯過錯之後有第二次、第三次機會,五十歲後的人特別寬容,包括對自己,原來時間仍在我們這邊。

這條路不好走,但經驗和時間代表無價的資產,我們不孤單,左邊和右邊都有人。我肯定五十歲後可以是燦爛人生,將來帶給我們連串驚喜,新的可能性一一浮現。我五十歲後的醒覺,由去年初看到一篇訪問文章開始,主角是馬傑偉。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