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老師】首對夫婦捐遺體作解剖教學 學生:怕下錯刀致不敬

撰文:陳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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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十個家庭的親友在將軍澳華人永遠墳場靈灰閣出席家人的撒灰禮。一對小女孩拿著顏色筆,在紙撒灰器上認真地畫,畫了藍天、白雲、草地。她們說:「因為今日有藍天。」她們想好好記住爺爺這天完成「無言老師」任務的日子。
無言老師——是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的遺體捐贈計劃,遺體將作解剖教學用途,每位捐贈者都是一位無言身教的老師。
「今日,有温暖,有陽光,希望今天大家記住上天的恩賜。『無言老師』走來的路不易。」中文大學醫學院助理院長陳新安教授致謝辭,與女孩的畫不而謀合,除了對家人表示感激,亦說求遺體捐贈之難。撒灰禮,除了是與離世親人作最後道別,亦是離世者替在世者上的最後一課。
攝影:吳鍾坤

兩位女孩在紙撒灰器上給祖父畫上藍天白雲,說因為要記住今天是晴天。

父親當無言老師 啟發母跟隨

一位老太太,站在丈夫曾佛明的墓碑前,說:「謝謝你一生的付出,照顧我們一家。」曾佛明成為「無言老師」,女兒說其實是早年母親提議,子女作為年輕人,反而不知無言老師是什麼一回事。

無言老師的身教,不只是無私的奉獻,亦教曉在世的親人如何安然迎接死亡。劉倩萍的父母,是全港第一對「無言老師」的夫婦,父親劉振雄2011年成為無言老師,2013年完成「教學」工作,撒灰禮過後,母親也想通了,「媽媽話都做無言老師,叫我哋幫佢填表。」採訪當天,正是母親區佩文老師的撒灰禮,倩萍與家人決定把父母合葬。

劉倩萍(前)與丈夫(後)父母皆是無言老師,當天為母親區佩文老師主持撒灰儀式。

十多年前,「某天,我爸爸同我哋講『我寫咗信畀中大校長沈祖堯,我要做無言老師』。」全家都驚訝,「當時反應係『吓,唔係啊嘛』。」女兒倩萍憶述。倩萍其實是基督徒,本應相信身體只是軀殼,人的靈魂會在天家。想不到爸爸冷不防一個決定,才發現自己還未看透死亡,「始終係中國人。」死亡在華人社會是禁忌,不談死,自然沒有好好準備。「嗰時媽媽唔係咁開心,媽媽話『有冇搞錯,咁快就諗呢啲嘢。』」父親請倩萍替他在申請表格上簽署。因為現時遺體捐贈登記在香港沒有法律效力,死者直系親屬擁有遺體最終處理權。每一位無言老師的決定,都先要與家人交代清楚。情萍還好記得爸爸自豪的一句:「我可以做無言老師喇。」


簽署後幾年,家裏無人再提起此事,倩萍:「大家都唔覺得爸爸會咁快走。」世事難料,父親習慣每天晨運,一天早上在公園踏單車時發生意外,在醫院渡過七天便離開了。倩萍說:「到爸爸過咗世,我都唔敢提呢件事,怕媽媽唔開心。」,她指的是父親簽署成為無言老師一事。這時,母親卻主動提醒倩萍:「爸爸話過要做無言老師,你要聯絡中大。」

紙撒灰器由社企設計,讓親人寫上給先人最後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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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只有7位遺體捐贈者

這兩年遺體捐贈者數目尚算穩定,2016及2017年分別有97及103位遺體捐贈者。然而,2011年,倩萍父親劉振雄過世那年,只得七具捐贈者的遺體。因此,劉振雄「老師」的奉獻,對當年醫科生而言,何其珍貴。

第一課解剖課:揸住刀手震

一位醫科生Tiffany憶述第一課解剖課,沒有一位同學遲到,「那天,全部二百幾人準時,早好多到。」因為他們知道今天是好重要的一課,要尊重一群無私奉獻的遺體捐贈者,無言老師甘願赤裸裸地躺在他們面前,對學生而言,是無言的力量,對其生命的衝擊。 「解剖課,大家穿上保護衣,情景比較嚴肅、緊張。」Tiffany說。他們默哀過後,才開始解剖。

亦有同學憶述:「因為遺體有做到防腐處理,跟我們想像的屍體好唔同,有少少震驚。唔好講落刀,落手摸都猶疑咗一陣。但,我哋明白係學習過程,而且冇需要怕呢件事。」躺在解剖床上,不再是中學生物課時那一對牛眼,他們得要小心翼翼向無言老師下刀,因為只要一不留神,下刀太深,破壞組織,便浪費了無言老師的付出與信任。有同學說:「我揸住刀都手震,真係未試過揸住手術刀去解剖身體,第一刀掂到皮膚組織,唔敢好深,怕做錯。但原來越熟練,越睇得多(遺體),越睇得到更多身體的結構。」陳新安教授說:「冇一個身體係一樣,唔係電腦程式。」因此,每一位無言老師給學生的教學,都是獨一無二。

醫科生為無家屬的無言老師撒灰,以示謝意。
唔會因為佢已離開人世,而不當他們是生命。
中大醫科生

學生每接觸一位無言老師,上面都寫著他們經歷過的病患、背景。Tiffany:「緊張,係因為知道佢哋有好大的故事,有更大的責任,唔想犯錯。」,亦有同學補充:「見到自己無言老師,喺身體反映出佢哋嘅疾病,有時令我諗返起佢哋曾經的感受。」因此,同學說出深刻的反思:「我們當他們是真正病人,而非人體模型。唔會因為佢已離開人世,而不當他們是生命。」

學生的分享,是對家人最大的安慰和啟發。

父親啟發女兒當無言老師

陳新安教授當天致辭時提及「無言老師」計劃之難:「好大嘅障礙係親人的不捨,這是我們相當理解。但我哋應該高興,睇到老師心願已了,希望家人明白,我哋已將榮耀歸佢。」實在不難想像摯親身體的器官「各散東西」,毫不整全,對家人的難受。倩萍也坦言起初難以接受,但很快便想通了,「雖然係唔完整,詳細情形我都唔知,但幫到人研究,我覺得都係幾好的選擇。」學生稱呼其父劉老師,寫上感謝卡,一句「生命有限,知識永存」,老師和親友無憾矣。倩萍:「見到感謝信,我覺得爸爸真係做到佢想做嘅嘢。我爸爸真係幫到人。」又說:「而且我自己都準備填卡(申請做無言老師)。」這是父母對倩萍最大的教導。

陳新安教授說:「無言老師已訓練500個醫生,百多個外科醫生。」當天撒灰禮,一眾學生在場,替無家屬的無言老師進行撒灰禮,亦對每個家庭逐一致謝,分享從無言老師身上所學習的知識。當中有些家人自身仍未接受遺體捐贈當無言老師的做法,而學生的分享,是對家人最大的安慰和啟發。

陳新安教授當天致辭時提及「無言老師」計劃之難:「好大嘅障礙係親人的不捨,這是我們相當理解。但我哋應該高興,睇到老師心願已了,希望家人明白,我哋已將榮耀歸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