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字人生.一】鑿字師傅自豪與梁啟超同鄉 鎮守旺角街頭逾30年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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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看過那塊立在亞皆老街、上有「寫字、鑿字」數個大字的的藍色木板?一街之隔,對面遊人如鯽,連鎖商店門庭若市,到處瀰漫着街邊小吃的氣味;這裡卻寧靜無比,數塊木板層層交叠鎖在路邊,中午時分,老人拖着手推車緩緩步至,他頭戴白色鴨嘴帽,身穿襯衣、西褲,腳踏皮鞋,正是80歲的鑿字師傅胡丁強。
攝影:梁鵬威 插畫:慧惠

從漫畫看胡師傅的開檔日常。(插畫:慧惠)

用一個鐘開檔

來到檔口,80歲的胡丁強從口袋抽中一大把鎖匙,他從中抽出一條,往欄杆的鐵鎖伸去,解開一個又一個鎖。然後又抽出另一條鎖匙,往檔口對出、大押及藥材舖之間的後巷廁所走去,自那拿出工具兜,裏頭盡是毛筆、木尺、鉛筆。折返時,路人湊巧快速經過,瘦小的胡丁強像過河的青蛙,端着黃兜停一步,走一步。

「我開檔,搞好耐啊。」他打開一張摺凳,請我這位觀眾坐下,然後繼續建造他的鑿字小王國。他在紅白藍膠袋中抽出30多塊鐵皮模往地上一丟,仿如曬冷。橙色及綠色的膠袋中,分別盛着鐵夾和布條,他隨手一抓,往襯衣袋裏塞得滿滿的。

陰暗的後巷廁所收藏了他的鑿字工具。
開檔需時,他怕記者站着等,於是找來一張椅子喚記者坐下。
紙和鐵皮都是家人為他購入。

他踮起腳,把螢光橙色的大字貼「專業寫鑿字」掛上燈柱。搭起小書法棚的過程是這樣的,先把兩塊木板上下挨着燈柱,橫起竹枝作為支撐,用鐵夾夾實兩塊木板。駁長竹枝後,如此佝僂細小的身軀竟可徒手抽起寬約兩米、比他還高的木板,與固定好的木板組合成一面約兩米乘兩米的展示牆,並用長繩繞一圈加以固定。

「每日都咁樣開檔?好多功夫啊。」看看手錶,已過了45分鐘。

「唔係點呀。」

「搭哂成個棚出嚟,好穩陣喎!」

「梗係啦。」他從襯衣袋中抽出布條,穿過兩塊木板上的小洞,打了一個結。

貼上了「酒」字,攤檔忽然又似個古代街邊小餐館。

他的作品主要分兩類,有些是寫在帆布上的書法如「翰墨情」,有些是鑿寫「不准吸煙」、「No smoking」等實用鐵皮噴模,建好他的書法棚後,他會逐個在牆上排好,用鐵夾夾實,恍如他的書法展。這樣搬來搬去,胡丁強用了一小時搭好書法棚,便坐在旁邊點起一根紅雙喜牌煙。

「我一支煙食三次,我食完㗎啦。」吃完三分一支,他用鐵片削走仍在燃燒的煙絲,「𠵱家年紀唔食得多,暈呀。」

新會來的人:胡丁強。他對自己來自新會很是自豪,說新會人總有幾滴墨水。

新會來的人

「我喺廣東新會人。新會出咗個大文學家梁啟超。」胡丁強瞇起小小的眼睛,突然唸起歐陽修的《相州畫錦堂記》:「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意謂同鄉的人當上大官,衣錦還鄉,大家都會以他為榮。

40歲之前,胡丁強在新會耕田,又當過小會計。9歲時,他第一次在鄉下的卜卜齋習字,他說老師寫得一手靚字,停學後他繼續自學,「你唔好以為讀書好,老師指條路你行㗎咋,自學最緊要。」後來他來到香港,問及原因,「以前係人都想嚟香港啦。你阿爺、阿爸都係咁移民香港,係唔係?」他做過塑膠工廠,輾轉在砵蘭街開字檔。70、80年代,整條街也是字檔,「有志向寫字咪入行,有志者事竟成嘛。你幾歲?我出嚟寫字嗰陣你仲未出世咯?」

我們請胡丁強鑿「一期一會」,他先鑿去幼細筆劃。

怎樣鑿?

早上,他多半先在家起稿,按客人落單的字體尺寸在紙上畫下格線,沾點兌淡了的墨水寫字,一般客人都會請他寫楷書,有時也會寫隸書、北魏、仿宋、行書、顏體等。後再用鉛筆勾線,修改初稿,再用膠水把白紙黏上鐵皮,中午便走到街上開始鑿字。

直鑿與彎鑿都是在鄉下找師傅打造,他說:「不知那師傅死了沒有。」
常路過旺角亞皆老街的人,不會對斷續的叮叮聲感到陌生。

他戴起眼鏡,左手把鑿仔放在鐵皮模的鉛筆線上,右手敲動鐵鎚;模下是一塊石頭,承受所有敲鑿的力度,痕跡斑斑。他特意回鄉請師傅打造鋼製鑿仔,分成兩包:一包鑿仔尾平、呈直線,分粗幼大細各7至8支,敲鑿直的筆劃。另一包鑿仔則尾呈孤形,亦分粗幼大細,用以敲鑿字的彎位,多用於英文字母。而他自己亦有些小習慣,例如先敲字模的彎位。

舉目所見,他寫的多半是正楷體,「我唔識睇,只係咁寫。邊張靚就見仁見智。」肯定的是,鑿字時要留意保留筆劃之間的空位。鑿好字模,他耐心地打平邊緣,用銼仔磨走披風口。

看80歲的胡丁強開檔,像看一場街頭小販的表演;足足一小時,是從無到有的建立。

胡丁強廣受記者訪問,成為了一道多年不變的街上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