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克|《吶喊》看似惹笑 背後卻是畫家與我們的焦慮|人與物

撰文:唐晉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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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最有名的文學、藝術家有兩位——戲劇上是著有《玩偶之家》的現代戲劇之父易卜生,與比他年輕一代的畫家孟克,也就是畫出《吶喊》的人。以單件作品來說,《吶喊》在當今的知名度與辨識率大概可以比得上《蒙娜麗莎》與《沉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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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與悲哀的家庭

1863年12月12日愛德華・孟克(Edvard Munch)出生於挪威 Ådalsbruk,次年就舉家搬家到奧斯陸(Oslo),那時的舊稱仍是克里斯蒂安尼亞(Christiania)。

孟克的藝術,可說是他坎坷人生經歷的產物。他的家庭有遺傳性的生理與精神疾病,她的妹妹患有精神病,而他親愛的姐姐與媽媽相繼早逝,家族中唯一有結婚的弟弟亦在婚後數月死去。而孟克父親是位虔敬派教徒,強迫症地深信家庭的厄運是上帝的懲罰,並向孟克灌輸天使與地獄的形象。孟克的命運使童年時的他寄情於畫,不去想現實中的悲哀。

孟克《自畫像》(Self-Portrait)1882年(Wikimedia Commons)

這些經歷深刻影響了孟克的思想,他自言:「恐懼、傷痛與死亡的天使,自我出生那天就站在我身旁。」孟克亦因此形成了敏感而悲觀的個性。孟克一直跟父親相處得不愉快,而在1889年父親亦死去後,他說:「我與死人共存——我的母親、我的姐姐、我的祖父、我的父親⋯⋯殺死自己那一切就完了。為何還要活着?」

1902年的孟克(Wikimedia Commons)

出於這樣的背景,孟克並不志在描繪所謂的客觀現實,而是從他的個人經驗出發,他意圖畫出自己以創傷經歷與痛苦構成的內在世界。

從印象派到後印象派

在畫法上,孟克經歷過頗多嘗試與轉變,他的一個重要影響來自法國興起的印象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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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克於1885至86年首次畫出《生病的孩子》(The Sick Child) ,畫的是於病床上的姐姐蘇菲(Johanne Sophie),在旁是對女兒病情絕望、無助而低頭的母親。孟克首個版本對畫面的處理可能讓我們想到印象派大師德加(Edgar Degas)的《苦艾酒》(L’Absinthe)或芭蕾舞者作品,但孟克用的色更明亮一些,他畫的亦是情緒劇烈的場面,跟顏色之間有種讓人不安的反差。

後來孟克認為印象派仍然太講求技術,他的目標亦不在於印象派所要的捕捉流變世界中一瞬。孟克轉向了後印象派(post-impressionism),它的特徵是以主觀的心境改造世界,梵高的流動線條與高更的異常顏色都是代表,此外在顏色上孟克亦參考過流連於巴黎紅磨坊的畫家羅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的畫。

羅特列克:我只繪畫事物如是的樣子。我不加意見,我記錄。

心靈繪畫與性的主題

孟克有一位虛無主義作家朋友 Hans Jæger,他同時是無政府主義者,主張自殺是通向自由的終極道路——因此保守的孟克父親極為反對兒子跟這人來往。然而是 Jæger 鼓勵了孟克嘗試繪畫自己的情緒與心理狀態,他才開始了自己的「心靈繪畫」(soul painting),首幅作品正是《生病的孩子》。孟克後來說:「自然並非眼睛可見的一切⋯⋯它亦包括靈魂的內在圖像。」

我們大概都會同意梵高的畫並非還原現實的模樣,他將主觀的感受投射到柏樹與星夜等景物之上。孟克的繪畫有着類似的取向,他的作品多數沒有明確的主題性,而主要表現緊張的情緒、精神上的痛苦與人類的脆弱。因此,孟克的藝術亦被稱為表現主義(expressionism)。

孟克畫過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尼采的肖像》(Portrait of Friedrich Nietzsche),1906年(Wikimedia Commons)

孟克的另一主題是性。他受到波希米亞式(bohemian)思潮對性的重視推動,並認為性是讓人從社會的規範性解放開來的渠道,亦是孟克探索人類陰暗心理的方法。這方面的代表作品是《愛戀中的女人》(Loveing Woman),它有另一標題《聖母》(Madonna)。受父親的負面影響,孟克很少畫宗教題材,但若跟隨《聖母》這標題來解釋,他就正將聖母瑪利亞受孕的一刻,描繪成處於性高潮狂喜的表情。

孟克《愛戀中的女人》(Loving Woman)/《聖母》(Madonna),1894年(Wikimedia Commons)

《吶喊》中的普遍焦慮

1893年,孟克畫出《吶喊》的首個版本。孟克給予《吶喊》的德文標題是《自然的吶喊》(德文:Der Schrei der Natur;英文:The Scream of Nature)的成畫背景出自孟克的親身經驗,一天日落時分他走在奧斯陸的路上,來到一個峽灣時,他感到疲累與不適,看到天空的雲突然被落日染成血紅色,同時他自稱聽到「穿透自然的無盡呼聲」。

孟克描繪這段經歷的方式非常大膽,亦直接讓我們聯想到梵高的作品。畫面上有幾種線條:天空雲朵的橫向線條、橋上接近垂直的斜線與右邊的河道與遠景結合的彎線,幾種線條在營造出張力之餘仍能保持畫面的構圖。

畫面中間的人物雙手抱頭、眼睛睜大、嘴巴張開,雖居於畫的中央,但畫粗略用上了俯視視點,人物比例上佔比不多,因此觀者會感受到人物就在扭曲與劇變中的環境,跟人物的劇烈情緒呼應。

孟克於1910年重畫的《吶喊》,曾失竊但尋回(Wikimedia Commons)

普遍對《吶喊》一畫的解釋,都認同作品表現出一種現代人的普遍焦慮。它不是對某一特定事物的恐懼感受,而是一種人存在於世的普遍狀況(condition),孟克希望觀者能從畫中得到共鳴。《吶喊》曾被評為現代藝術的標誌作品,是那時代的《蒙娜麗莎》。

再回看孟克一生中不斷重畫的《生病的孩子》,比對1907年的第三、四版本與舊的版本,我們可以清楚看到如何從印象派轉向後印象派。在其中一個版本中,我們可見孟克用了的急促、不規則而流動的線條,相比較早版本,更接近早期較早的《吶喊》。

當戲仿浸沒了原作的意義

大概很少人會沒看過《吶喊》這畫,而且孟克的畫作已經融入了美國主導的流行文化。九十年代開始的《奪命狂呼》(Scream)系列,當中兇手所戴的「鬼臉」(ghostface)面具靈感就源自《吶喊》。甚至我們每天都使用的 emoji,當中很受歡迎的「驚樣」(Face Screaming in Fear),亦是參考《吶喊》而成。

普遍的後現代文化,容許我們跟傳統論述與作品脈絡割裂。這時我們發現一個頗有趣的現象:因我們日常接觸到的都是漫畫化後的《吶喊》形象,這些表現都影響到我們對這表情的感知,讓我們習慣性地對它產生一種逗笑的喜感;可是在流行文化的耳濡目染之下,就讓我們難以有跟孟克的同樣感受。如果沒有好好了解畫作的背景,我們就不再感受到《吶嘁》表現的情緒,而偏向反射性地以我們過往經驗的對它作喜劇式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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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幅有類似效應的作品,可以舉保羅・克利(Paul Klee)的《新天使》(Angelus Novus)。不知大家對這畫的第一印象如何?我們以後會再有文章討論它。

保羅・克利(Paul Klee)《新天使》(Angelus Novus)(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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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國民藝術家

孟克的人生並不盡是悲劇,當他幾乎孑然一身投入藝術,奧斯陸的當地居民都漸漸接納他、支持他,使他陸續得到名氣與財富,並能在各藝術館中展出,這一切都為孟克帶來鼓勵。孟克於1944年逝世後,他的兩萬多件作品都遺贈予奧斯陸市,市政府接手了作品的版權管理亦成立了孟克博物館(Munch Museum)。各位藝術迷若在疫情後有機會到挪威旅行,必定要探訪一下這位挪威國民藝術家了。

位於奧斯陸 Tøyen 的孟克博物館(Munch Museum)(Wikimedia Comm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