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爛的人|千禧年代的自渡習作 三十不立是因不能承受的重?

【編按:內含劇透,請斟酌閱讀。】
甫踏出戲院,我的第一反應是:這部電影在嘗試處理很多議題,很難說有否一一給出相應答案,但拆解的過程真實得過分。
文: 周雅
女主角Julie就是片名中「世上最爛的人」,她「爛」是因為她沒有過上常規的成功生活,她精神出軌、明知故犯地背德,她三十不立,仍然覺得自己是「冰面上的斑比」,在生活的冰面上搖搖欲墜地行走。整齣戲都在探討當代女性的自我定位,從電影的最初Julie一直在面對同一個問題:「你到底決定要幹什麼?」她從醫學院跳到心理系,然後決定學習攝影,再之後成為書店員工,但同時她寫作、她探索,彷彿一切都是過渡性的,她尚未成形,只是到各處暫時停留。
面對年長男友Aksel已成家立業的朋友,又或是他新書發布會上的陌生人,她總是被問同一問題:「所以你的正職是什麼?」後面的潛台詞震耳欲聾——那你就決定只當個書店員工了嗎?對他們而言,這算不上什麼體面的人生選擇,我卻覺得Julie坦蕩,縱然她在學期間成績優異,大抵有其他選擇,但她沒有內化所謂的「成功」壓力逼使自己走上不喜歡的道路,她放任自己未成熟、心安理得地「糊塗」。
她的迷惘也滲透親密關係間,她似乎沒有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或是不想要什麼。年長一輪的男友一直敦促她要個孩子,讓她成為母親、穩定下來,但這種穩定對她來說或者是種威脅,於是她與派對上認識的Eivind在反覆試探出軌的灰色地帶,最後決定放棄長久的感情,穿越大半個城市跟Eivind在一起,正式成為「世上最爛的人」。
曾聽說過一個理論,出軌並非單純的「愛與不愛」問題,而是出軌者填補缺失的方法,在我看來這正是Julie出軌的原因。Julie在較年長的Aksel身上尋找缺失的父位,後來在年紀相若的Eivind身上尋找舒適的共鳴。但同時她沒有準備好承受相應的代價:在事業有成的Aksel旁,她無法自立,Aksel隱約的厭女傾向使她不適,但她也無法宣之於口;而在相處舒適的Eivind旁,她又期望他能做到更多,他的放鬆意味著她的停滯,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完整地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或者這種填補的方法從來都不是可持續的,即便與Eivind一起的當刻她看似世上最自由,但新的缺口不斷湧現,現實生活逼使我們認清——或許沒有「最爛」的自己,只有「更爛」的自己,自身的缺失只能自渡。
Julie固然是「爛」,但我作為觀眾卻無法對她全然怪責,因為我在她身上也看到自己。在信息爆炸的年代,你我總是面向無限的可能性,好像你確實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任何人。但同時每次選擇時,你也放棄了一定的可能性,所以選擇使人懼怕,所以Julie寧願放任自流,不願就此被綁定。你和我在現實生活中,難道就能每次都篤定地面對人生選擇嗎?
最後,我想花一點筆墨談談Aksel跟Julie在醫院草坪的那一段談話,相信很多人都有共鳴,也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一段。他跟Julie說自己熟知的奧斯陸(他與女主角一起長大的地方)正在消失:小時候去的漫畫店、可以試聽音樂的唱片店、又或是城市另一端的影音店......他以體驗構建的奧斯陸在逐漸消失,所有東西都遷移線上,但這些觸手可及的體驗,恰恰是他作為人與這座城市的交集。於是仿似從某一刻起他就「放棄」了,只聽以前的音樂,看以前的電影,對新的事物不再感興趣。
以這等意義來說,他的精神被永遠留在從前的某一個時段,肉身尚存,但精神已死。在我們生活的香港,一樣的事情同樣在發生,實體店鋪逐漸消失,從前的影音體驗與城市地貌交互相承,如今都變成電子產品上的頁面,固然方便許多,但實體事物帶來的安全感和滿足感卻無法比擬。或許這些實體店鋪在這個時代仍有其存在的必要,我們仍需要這些摸得著的快樂。
(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