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影評】主角不亮眼 細節配角更有趣

撰文:查映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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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許鞍華新片《明月幾時有》因為選角問題,引起了一點爭議——三個香港人主角,分別找來周迅、彭于晏、霍建華來演——許導也在訪問中回應過,在此就不贅言。演員的身份問題,我其實不太關心,倒是比較介懷要看配音演出,因為講對白也是演戲的一環,很重要的啊!但我還是願意忍耐的,只是沒想到整齣電影看得最不舒服的就是周迅,而她明明是我很喜歡的演員。

周迅的角色方蘭在電影中只有26歲,且不管年齡差(王菀之38歲演十幾歲村姑也沒有太大突兀感),但方蘭除了個性倔強,也帶點大孩子般的衝動或幼稚,這個角色可能適合從前的周迅演,偏偏這次她每個表情都沉靜老成,以致我對方蘭這個角色的感情世界和行為模式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一直難以投入。葉德嫻演的方媽固然是大亮點,饒是如此,她和方蘭的母女情都打了點折扣,很可惜。另一主角,短槍隊隊長劉黑仔是彭于晏飾演,靚仔還靚仔,基本上是近乎模版化的超神勇英雄人物,角色無甚立體感,不過片中的動作場面和刺激感都是由劉黑仔帶動的,大概這樣的角色也難寫得細緻,這點我倒是不太介懷。

【編按:以下內容或含劇透,逃生門在此。】

方蘭這個角色可能適合從前的周迅演,偏偏這次她每個表情都沉靜老成。(《明月幾時有》劇照)
短槍隊隊長劉黑仔是彭于晏飾演,靚仔還靚仔,基本上是近乎模版化的超神勇英雄人物,角色無甚立體感。(《明月幾時有》劇照)

一些細節倒是更有趣,像是對文人的描寫。1942年,廣東人民抗日游擊隊港九大隊(簡稱港九大隊)在日治香港營救了一班中國文化界人士,包括何香凝、柳亞子、鄒韜奮、梁漱溟、茅盾、梅蘭芳等,電影以這個歷史事件展開故事,開首就是呂良偉飾演的東江縱隊領袖曾生講解行動。裡面有一個細節,是他指示逃亡途中的糧食分配,文人拿若干,游擊隊員則打個七折。看時不禁失笑,粗重頻撲工夫不用說一定全歸游擊隊成員,但文弱書生們的配給更多,彷彿怕他們身子太孱弱,捱不得餓。

那段另一有意思的地方,是茅盾和鄒韜奮逃亡前自知境況堪虞,商量著要盡量低調,不要給人認出,但還是一身醒目的西服打扮,在灰頭土臉的人群中渾然不覺自己有多顯眼,令人無言。結果是替游擊隊傳訊的書店老闆指出不妥,逼著茅盾換上夥計的粗布唐裝,換衣服後他還想再戴上帽子,被老闆喝止。後來劉黑仔指示茅盾等人到銅鑼灣避風塘會合再離港,鄒韜奮一聽立刻嚷著不知道那個地方,要由一個九唔搭八的年輕姑娘(方蘭)涉險帶路... 終於一干人抵達目的地,快要分別之際,茅盾匆匆找出一本著作,簽上名字,送給他的小粉絲方蘭——其實也是窩心的,但演到這裡全院笑場,想來可能是因為報答救命之恩的方式居然是送自己的書,這個動作怎麼看都令人覺得有點自戀。我想編導也不是存著嘲諷之心,只是文人們一旦不經英雄化的處理,馬上就顯示為一班欠缺常識、自理和應急能力低下的人,弱勢的感覺在戰亂中特別明顯,一如許鞍華前作《黃金時代》中的端木蕻良。如果沒有他人幫助,他們能在亂世存活的機率應該非常非常低。

此外,雖然我不喜歡主角,但片中幾個女性配角都很動人,不止葉德嫻一人。一臉堅定的藥行老闆娘由潘芳芳來演,藥行應是游擊隊各小隊的物資和訊息中轉站,也兼作隊中傷員的療養中心,其實非常危險,一旦走漏任何風聲引來搜查,傷員不可能藏起來,老闆一家恐怕也難以保命。春夏演在教會學校唸過書的少女閨秀,算是戲份比較多的配角,也演得很好。她和李錦榮(霍建華飾)那條特工線帶出一些香港人和日本人的互動,令故事層次更豐富,超越了民族英雄對抗邪惡入侵者的扁平敘事。片名《明月幾時有》就是出自憲兵部頭目山口大佐(永瀨正敏飾)之口,山口熱愛中國詩詞,和曾是中文老師的李錦榮吃肉談詩之際,突然逼李玩起「七步成詩」的死亡遊戲。在此「日本鬼子」不是禽獸不如、殺人不貶眼、無法被理解的非人式存在,即使是歹角,山口也是堪與曹丕相比,有才情有溫度的人物。

片中幾個女性配角都很動人,不止葉德嫻一人。(《明月幾時有》劇照)

廖偉棠在「文學放得開」中提到這部電影的敘事傾向散文化的觀察。在眾多主線以外的小段落中,我可能最喜歡盧巧音那段。她的角色連名字都欠奉,跟李燦森演的漢奸都是一閃即逝,但李是一出場就死,她卻是飄然逃去,不知所蹤。她潛伏在憲兵隊裡,劇情沒交代她替游擊隊做什麼工作,可能是搜集情報一類,工作時收到李錦榮悄悄丟下的紙條,見「快走」二字,立刻吞下紙條,悄悄離開憲兵部。沒有一句話,沒有多餘的動作,原本我想著可能是伏筆,但這個角色真的就是從此消失。後來再想,果然這樣才好,大時代小人物,不見得每個人的故事都有結尾,更多的人走著走著,到了歷史的邊緣,掉下去,不見了,無聲無息。

抗日份子之間,有些固然如劉黑仔一夥那樣,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情義,但也有些像李錦榮和無名女特工,大概是情或義都說不上,從未互相理解卻能完全托付生命。兩個單子,從前以後都是毫無關係的,因著某個宏大題旨碰在一起,交集一瞬間,馬上又相忘於江湖。方蘭在片末對劉黑仔說,我的真名叫孔秀芳,叫他和平後去找她,我看著一點感覺都沒有。跟親子、兄弟、情人之間的感情相比,我覺得這種隨機而輕盈的宿命相交、這種似乎說不上是情懷的革命情懷才是最浪漫呢。

方蘭在片末對劉黑仔說,我的真名叫孔秀芳,叫他和平後去找她,我看著一點感覺都沒有。(《明月幾時有》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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