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夜空最深藍．影評】贏得最佳導演 全靠非一般Moody氣氛
基於宣傳不足，《東京夜空最深藍》難免被其他聖誕新年電影淹沒；然而，試問還有甚麼宣傳，更勝獲頒最佳導演獎項？趁著本片尚未落畫，戲迷誠宜趕緊入場，否則這齣佳作勢淪另一滄海遺珠……
《東京夜空最深藍》以描繪都市人的寂寞及孤獨為題，這個題材無疑毫不鮮見；可是，本片的出色之處，乃導演成功營造出非一般的Moody氣氛。綜觀全戲，便予人一種莫名的沉鬱氛圍，縱是淡淡然的，卻又異常深刻，由鏡頭、音樂，到人物刻劃和情節編排，均充斥著兼不斷強化相關感覺，導演功力之深厚也充份展現出來。特別是，本片背景設於東京的涉谷和新宿，跟其他Moody電影每愛歌頌城市浪漫不同，戲裡卻極盡凸顯箇中生活糜爛之能事……凡此種種，香港觀眾無疑都易於投入，甚至感同身受。
事實上，《東京夜空最深藍》本就大有來頭。憑本片勇奪「第30屆日刊Sports映畫大賞」最佳導演的金像大導石井裕也，過去便曾執導大家不會陌生的《字裡人間》、《患難家族》等。男主角池松壯亮相信亦廣為人識，因為90後的他一直活躍影壇，只是較多擔任男配角，包括出演過《深夜食堂2》、《死亡筆記：決戰新世界》等，當然還有與石井裕和合作的《患難家族》。至於女主角石橋靜河，其母為《火宅之人》、《亂》、《黑之雨》裡的著名女星原田美枝子，有刨過日本電影的肯定認識這位經典演員。
劇透前稍作總結：《東京夜空最深藍》調子沉重，觀眾看後或會心情不爽；可是，本片的最大價值，便正正在於氣氛極強——恰如畢加索的Blue Period畫作，兩者雖然媒介不同，但一流藝術作品到底都有觸動心靈的異曲同工之妙。
【編按：以下內容含劇透，逃生門在此。】
來到劇透剖析部分，且容筆者再次稱讚導演石井裕也；《東京夜空最深藍》的氣氛上乘，他絕對居功厥偉。
如前所述，他戲中的每個鏡頭運用，都在持續不斷地累積疊高沉鬱氣氛，例如城市的光與暗、人群及主角們的慢鏡與特寫、以至左目失明的半邊黑屏呈現等，可以說，沒有一秒菲林不在營造氣氛，亦即沒有一秒菲林是白費的。另外音樂及音效亦然，除了背景歌曲，酒吧和派對的嘈吵聲也是音效的一部分，而多番出現的街頭演唱更是不得不提，她每次登場便為觀眾帶來更深刻的感受。再者，片首的大量讀白，一片淒戚，極富詩意，節奏平淡毫無抑揚，也為電影抹上一層憂傷氛圍。
既導且編的石井裕也，當然沒有忽視人物刻劃和情節編排。先談後者。都市的孤寂感，除了繫於主線劇情之內，且還非常廣泛地穿插在整齣電影，編導時時刻刻都緊扣這個主軸不放。從醫院、靈堂和獨居老伯所涉的冷清送喪場面，到地盤和地鐵遇上傷亡事故時旁人的漠不關心（或僅擔心賠償多少、延誤多久），以至酒吧內人人都在反覆訴苦、派對上人人自顧自尋樂、情愛都是24小時可供買賣，還有人人只顧低頭玩手機，既沒抬頭抑望過天上飛船，也沒關注身邊聲嘶力竭為東京打氣呼吁「奸爸爹」的街頭歌者……導演彷彿每幕都在提醒觀眾，這座城市就是那樣無情、就是那樣沒有靈魂，堪稱全片每個角落皆可找到孤寂影子。
兩位男女主角池松壯亮（飾演慎二）和石橋靜河（飾演美香），自然分別扮演了都市孤寂人物的代表；兩人的出色演繹，對營造Moody孤寂氣氛也是功不可沒。男是「打份牛工」的地盤工人，自己既因視力問題而前途灰暗，身邊工友要不工作期間身亡、要不工傷後從沒康復機會、要不丟下妻女離鄉別井，無疑不屬「快樂過生活」而屬「拼命去生存」的一群。女的則早上為天使（護士）、晚上為魔鬼（酒吧女郎），只因供養鄉下家庭及在學妹妹，而隻身跑到東京日夜工作，孑然一身的她，就連休息時間也愛獨處，寧願遠離同事獨個兒抽煙。二人固然同樣孤寂，包括都獨居東京一隅，並經常掛著憂鬱神情（導演經常特寫）；惟最重要的，乃兩人均有強烈的「自我邊緣化」傾向，主動閂上與人接觸的大門。男的本來多言，卻基於工友老大智之的勒令閉咀及後來不幸身故，而由逐漸寡言變得全面寡言起來；女的就基於遭母親遺下的童年陰影，一方面對愛情抱持悲觀主義，另方面亦常將死亡二字掛在咀邊。
有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兩個怪人愈走愈近，某程度十分順理成章，不過此前還有一大前提須要解決，就是必得突破各自心中枷鎖。的確，二人雖靠智之死前無心插柳的紅線牽起，但從邂逅、錯摸到交往，這段關係一路走來卻非順風順水。雙方固然都曾竪起高牆拒絕對方接近，及至竟然分別出現「第三者」介入，不約而同地收到手機「表白」聲稱「我仍愛你」和「我曾愛你」，更一度令男女主角失卻前路方向；尚幸，兩人因禍得福，藉著「手機情緣」反而明白到，究竟甚麼感情才是真、究竟甚麼感情才是假——始終，隔了一層紗的所謂溝通，肯定不及人與人之間的直接聯繫真實，男女主角便藉著「第三者」的反襯，卒之明白到對方方為真命天子，在彼此實際相處中覓得心靈安居之所。值得留意的是，這段愛情關係極之與別不同，不似其他電影動輒會有拖手、擁抱、接吻等場面，女的最多只是牽著男的背囊，故以「柏拉圖式戀愛」形容之亦不為過——電影想要強調並高舉的，正是人與人之間的心靈聯繫，而非物慾情慾等形而下東西。不難看到，戲裡還不時非議網絡文化，最明顯的莫如批評「手機低頭族」了，女主角亦曾揶揄網上世界好像盡知天下事，但到底不知核災釋出多少輻射。
儘管本片氣氛非常沉鬱，但跟其他日本電影一樣，最後還總帶出了正能量及正面訊息。《東京夜空最深藍》的片名固然文藝得很，但究竟此話何解？答案或似中國道家的太極圖般，在黑與白的範圍內分別都有相反的白點與黑點，象徵了黑中含白、白中含黑的關係。同一道理，東京夜空並非完全漆黑，其實仍然保留著一點光芒——先別管這是否光害所致吧；這裡所意味的，正是在東京的糜爛裡依舊存有一絲靈性。一旦將人與人的聯繫發揚起來，即如男女主角也能夠開花結果；而人生在世所應當珍重的，人與人的聯繫也是其中一大元素。智之臨逝前初嘗戀愛滋味，便令他得以含笑而終；查慎二另外兩名工友，一個以暗戀作為人生動力，到失戀時卻乾脆辭工，一個則毅然辭職歸家，認為拋妻棄女出來工作並不值得；上述三個例子，均旨說明人與人的聯繫以及愛的重要性。畢竟，人如果無愛，又與死物有何區別？最後美香倚向慎二說，災難時不妨踴躍捐輸（即對不認識的人），碰面時和吃飯前不妨說聲「早安」和「開飯」（即對認識的人），便為二人共識地衝破「自我邊緣化」框框來重新投入人與人的相處的終極體現。
說到底，東京所面對的各式問題，跟香港比較其實並無二致。假若我們效法《東京夜空最深藍》的中心思想，重新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就似過去大家都珍重過守望相助的鄰里關係；這樣的話，社會豈不多點詳和、少點戾氣？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