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路邊野餐】沉默的小城男人

撰文:朱珏瑾
出版:更新:
每個人在自己的世界都是驚心動魄的,世界卻對其中絕大多數並沒有興趣。
朱珏瑾
《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xistence》電影擷圖

前兩天看Roy Andersson兩年前拿到威尼斯金獅的電影,片名有直譯做《鴿子在樹枝上沉思》,也有更美一些的叫《寒枝雀靜》。從300年前令俄羅斯崛起的瑞俄戰爭到如今兩個推銷員了無生趣的日子,現實和歷史被打破線性關係,錯亂地拼接了在一起。

這部有着奇異想象力的電影,片中毫無意義的生活,讓我想起上個月才看的另一套新電影《路邊野餐》。可能因為我與導演同鄉,那個發生在南方小城的故事及裏面的人,更讓我感到熟悉。

《路邊野餐》官方宣傳海報

常年陰雨綿綿,被稱為「天無三日晴」的貴州,霧氣籠罩下,看不到盡頭的盤山路,騎摩托車的落魄男人,他的生活也被打亂後碎片化地放在觀眾面前。不過我喜歡這種打亂,因為這更接近現實生活中真正去認識一個人的節奏,是另一種「剝洋蔥」式的線性。

第一次見面,你只覺得這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來往幾次後,你發現他家兩兄弟關係不好。再熟一些了,你漸漸得知原來他以前坐過牢,是個「中年古惑仔」。後來你才終於聽說,他不僅坐過牢,老婆還得了病。

電影裏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在屋頂給逝去的親人燒紙,說起那些痛心疾首的往事,語氣也只是淡淡的,淡到甚至讓人看不見空氣中有一絲暗湧。死亡,自由,生命,汪峰式的怒吼到了他們這裏,或許只能換來迷濛的煙圈後,眼角輕輕的一瞥。

  多年來,我的身邊,也有很多類似這樣人到中年的「小城男人」。

他因年少糊塗的一點衝動,在十七八歲的黃金時期坐監10餘年。他把自己同佚失的愛情合葬,幾乎從20幾歲就廢掉了。還有他債務纏身,半生都活在這重壓下。

主角陳升是一個沉默的小城男人。(電影宣傳海報)

他不太會使用社交網絡,因此也不懂什麼是自戀。他不看書,偶爾隨手拿到一份報紙可能會看上幾眼。除了去銀行櫃枱辦理業務,他幾乎從不寫下點什麼。他不愛和人聊天,沒去過太多地方。他生生世世在這小城裏,年輕時做過的夢早在破滅前就被遺忘。生活並非絕壁,卻也是攀不過的高峰。什麼是生命的意義,活着不過如此而已。

他唯一浪漫的表達,可能只是電影中的男人那樣,借一支別人的話筒,為心中那個人唱一首老土的《小茉莉》。

  每個人在自己的世界都是驚心動魄的,世界卻對其中絕大多數並沒有興趣。

捷克作家Hrabal筆下曾有過那麼多「底層的珍珠」,他讓我在無數個睡不着的夜裏總愛去想,多麼純樸的生活,沒有精神的指引,都將是泥沼。

《路邊野餐》的導演也企圖用自己的詩句為那個中年男人找到精神上的出口,可惜,這不過是種一廂情願式的理想主義。在凱里,在貴州,在中國,真實而壓抑地存在着的,是絕對沉默的大多數。

推銷員已死,上帝尚未降臨,但反正生活仍像望不到盡頭的盤山公路,迷茫中無休止地繼續着。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