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貞子VS伽椰子》與《禁室殺戮》　日美恐怖片大對決

10 月萬聖節，要看恐怖片。
最近在香港上畫的兩部恐怖新作，一日一西，一靈異一驚悚，類型完全不同。
兩位導演的思維也迥然大異，剛好反映出當今賣座恐怖片的兩個發展方向，值得思考。

《貞子 VS 伽椰子》：觀眾最想看兩鬼大戰

篇幅所限，本文集中談論《貞子 VS 伽椰子》，以拋磚引玉。

這部日系恐怖片迷期待已久的話題作，源自上年愚人節的網絡戲談，片商以此測試水溫，後來真的拍成電影，目標觀眾自然是「貞子」（リング）系列與《咒怨》（呪怨）系列的影迷。

這兩大恐怖片自 1990 年代末面世以來，各自都拍過逾 10 部作品，包括各類前傳、外傳、改編、重拍、荷里活版等，真可謂「深入民心」。既然西方早有《鬼王再生》（Freddy vs. Jason）一類殺人狂角色 crossover 的創作，日系鬼后在銀幕上大戰，也是自然而然的發展。

此處不細述《貞子 VS 伽椰子》的劇情了，事實上各大傳媒的宣傳簡介已將內容說出八九成。何況這類 crossover 創作，故事並非重點，更不求什麼深層意義。

觀眾最想看的，是貞子和伽椰子如何追魂索命，販賣恐怖，對主角的生死大抵也不怎麼緊張，反正這兩大系列的角色幾乎沒一個能存活終老。至於貞子和伽椰子「誰勝誰負」，心水清的觀眾，自明白為討好雙方影迷，也不可能清楚劃出結論。

因此，筆者比較留意導演的處理手法︰對於這樣一個明顯只求過癮，故事框架也難有突破的題材，導演會如何看待自己的角色，發揮才能？

擅長營造氣氛嚇人　導演首次執導商業大作

《貞子 VS 伽椰子》導演白石晃士在日本略有名氣，西方恐怖片迷對他的作品也有一定認識，主流觀眾卻對他比較陌生。

其實他執導演筒已逾 10 年，最擅長低成本創作，他愛用 found footage 或 mockumentary 形式編寫故事，常以電影人或研究團追查、實錄邪教崇拜、惡靈詛咒等奇事為題材，並以手搖攝影機跟蹤拍攝，視攝製團隊也是故事發展的一環，以營造真實的臨場感。

2005 年《異靈咒》（ノロイ）可說是他最有名的作品，其後的創作也多參照相類方式，很有自己風格。

白石晃士甚少直接呈現邪靈殺人，也不刻意搞穿腸破肚的血腥情節，而是以詭秘的氣氛嚇人。許多時邪靈根本沒有現身，拍的是中咒者發瘋入魔、失控殺人的可怖態。即使邪靈真的現身，也可能只是一團黑影、一把黑髮或觸手，又或低成本的特效拼貼畫面，如一堆人頭飄在水母黑影的背景就代表地獄。抽空看來很可笑，但因為他的世界觀相當灰暗，凡人固然難逃惡咒，就是有強大靈力的驅魔師，到最後也是無能為力，絕望得教人笑不出。

他 2012－2015 年的前作《戰慄怪奇檔案》系列（戦慄怪奇ファイル コワすぎ！）本身是直接發行影碟的作品，初以追查裂口女、食人河童、廁所裏的花子等日本著名妖怪為題材，頗像「怪譚」一類節目。

但隨着劇情發展，在戲院公映的長片「最終章」竟講到攝製隊發現有狂人欲復活二戰時日軍製造的「鬼神兵」，故事中的導演也被捲進滅世陰謀。這般將所有靈異事件歸到同一時空，西方評論就以 Lovecraftian horror 形容其灰暗泛靈風格，在同儕中獨樹一幟。

【編按：Lovecraftian horror 是恐怖文學一種分類，強調故事宇宙之大，和其「未知」或「不可知」，以美國著名恐怖作家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命名。】

白石晃士不是沒拍過商業味較重的恐怖片，但那已是近 10 年前的事了。這次片商邀請他執導話題大作，無疑有點冒險。

選用獨立電影人或初出茅廬的導演而大獲成功的例子，當然不算罕見，就如清水崇導演成名作《咒怨》系列，其靈感源頭就是他早期 1998 年兩部加起來不到 10 分鐘的短片《角落》（片隅）與《44444444444》。

以《貞子 VS 伽椰子》的聲勢，白石晃士大抵有機會繼續向商業恐怖片發展。不過，這對白石晃士來說，到底是進步還是墮落呢？

捨棄了個人風格　驚嚇度不合格

《貞子 VS 伽椰子》的創作策略，顯然是恐怖片「娛樂化」，以半嬉戲的角度去處理。就連宣傳方式，如找貞子和伽椰子上電視台發表「政見」，都很幽默有趣。劇情也帶有諷刺恐怖片公式的意味，但骨子裏仍是以嚇人為目的。就像萬聖節去兩大樂園玩鬼屋，明知只為玩鬧取樂，始終會期望真有些厲害的「驚嚇位」吧。

可是若以「驚嚇度」考量，白石晃士這次顯然不合格。

「貞子」與《咒怨》兩系列向來不單靠突如其來的 jump scare 嚇人，可怖的是知悉中咒後漫長待死的恐慌。貞子從電視爬出來、伽椰子從上層爬下梯，其容貌雖然核突，終究不是最可怕之處。既然觀眾早已熟知貞子與伽椰子的故事框架和殺人方式，在此片中再三重演，沒有意外「驚」喜，自難達到嚇人效果。

更大的問題，是白石晃士並沒有運用他鍾情、擅長、常用的手搖跟拍，換成了工穩平整的鏡頭。除了加入異能靈媒師與紅衣小盲女兩個角色外，就看不出與一般日本恐怖片導演有何分別。兩人身懷強大靈力，卻是言行隨意、口吻刻薄，算是延續他 2013 年《Cult》（カルト）中的同類人物。

白石晃士平素喜用低知名度藝人或素人演員，仿紀錄片拍法令人頗為信服。這次由青春偶像擔綱，演技之差卻是不忍卒睹，教人難以入戲。

若論美指，白石晃士的 low-tech Lovecraftian 惡靈世界，現在換成平凡的 CG，連他唯一特色都沒有。捨棄了個人風格，就什麼也不是了。

香港片商只抓住「嬉戲」這一點，自作聰明亂譯字幕。人家明明在認真念咒驅魔，卻譯成「捉鬼要用保鮮紙，打鬼要用朱古力」之類自以為是的 in-jokes，其實並不好笑，還破壞了影片驚嚇的氣氛。

《禁室殺戮》：成功過後再進化　見導演風格

烏拉圭裔荷里活導演費德亞發拉斯（Fede Alvarez）倒很清楚個人風格的重要，新片《禁室殺戮》（Don't Breathe）就為他帶來一片讚賞。他只比白石晃士年輕幾歲，至今也只拍過兩部長片，但技法和視野都相當紮實，完全不譁眾取寵。

2013 年他的首部長片是重拍森雷美（Sam Raimi）1981 年的經典《屍變》（The Evil Dead）。起初影迷不太看好這次重拍（Evil Dead），畢竟原版結合血腥恐怖、核突胡鬧的風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劇情，實在很難複製，遑論超越。

重拍《屍變》，顯然是商業決定，但費德亞發拉斯不像白石晃士般甘自受制，不完全依循原版套路，改以陰森、幽閉的格調拍攝。雖然論創意與張狂，無法與原版比肩，驚嚇位、緊張處卻更勝一籌，打響了個人名堂。恐怖片往往是新導演的考牌作，信矣。

新版《屍變》當然不是沒有批評。有論者就指費德亞發拉斯過度血腥，好用 jump scare 也不算是高明手段。為了回應批評，這次創作《禁室殺戮》時他堅持低成本——僅 990 萬美元——以求減少片商掣肘。他繼續挑戰密室恐怖故事之餘，也刻意減少血腥情節，連 jump scare 盡量避免，只務以氣氛牽動人心。

《屍變》的邪靈法力高強，幾乎無可抗逆，人類只能被殘殺玩弄。《禁室殺戮》講 3 個年輕小偷盜入私宅爆竊，卻反遭屋主鎖門並瘋狂追殺。費德亞發拉斯將屋主寫成是盲眼退伍軍人，雖然體能和智略厲害，但因有明顯弱點，雙方對奕就大增變數，形勢不會一面倒。這些舉措，都可看出導演的創作自覺和時刻反思的態度。

《禁室殺戮》在北美票房大收，大賺 15 倍，費德亞發拉斯繼續上位指日可待。將來他會否背離初衷，無人能知，但單以這一刻而論，他比白石晃士更值得讚賞了。

這也將是恐怖片的兩大常見發展。一是不斷重拍、惡搞、crossover 昔日經典，找新晉、獨立電影人當導演，卻只求穩陣，有 noise 就有票房，導演處處受限，隨時落得隨波逐流。一是堅持小本經營，追求個人風格而又尊重傳統，只想練好場面調度，不搞太多虛招。

《禁室殺戮》緊張得教人透不過氣來的逼力，與《貞子 VS 伽椰子》熟口熟面的恐怖小派對，各位喜歡的是哪一部呢？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