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劇評】鄧樹榮的《安提戈涅》，是古希臘還是香港的悲劇？
這次鄧樹榮選擇創作《安提戈涅》的女性版本，令我在進場前，以為會看到女性角度很重的女主角安提戈涅。但令我感受最多的，出乎意料之外不是女主角，反而是國王克瑞翁……
文：李慧心（香港劇場導演）
古希臘的戲劇源於祭祀，源於人類對命運不能抵抗的恐懼。古希臘人希望上天能因為藝術的美，保佑生活在地上的人類。同時也提醒觀劇的人，什麼是天神所喜悅的，什麼是天神所憎厭的，從而規範地上的人該如何生活。
坐在西九文化區辦公室的天台，開揚的空間，但又被港九兩岸的商業大廈所包圍，深感自己雖自由，但就像坐在古希臘劇場中一樣，被高牆圍着，緲小得很。
在太陽西斜的時刻，我開始觀看香港導演鄧樹榮和北京白光劇社合作，普通話版本的《安提戈涅》，也是一個全女性版本的《安提戈涅》。
【編按：《安提戈涅》（Antigone），又譯《安蒂岡妮》，為古希臘劇作家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寫於公元前 442 年的經典古希臘悲劇。】
在香港重現古希臘祭台 全女班演繹經典悲劇
看着女演員用瘦弱的身軀，穿着單薄的衣服，由陽光猛烈的黃昏，演到涼風陣陣的晚上，活生生地把自己的表演呈獻給上天。她們彷彿成了祭台中的犧牲品，要向上天說出什麼冤情。
這樣的設定就是要在香港重建一個古希臘祭台，很有「殘酷劇場」（Theatre of Cruelty）的意味。看着演員極具張力的動作，緩緩地把《安提戈涅》的台詞娓娓道來，把每一個故事角色的鬱結、憤怒和痛苦，都推到極致。看着她們的表演，內心也不期然沉重起來。
以全女性演員演繹經典劇本，在世界劇場上有很多不同的嘗試，尤其是男角比較多的劇目，更是導演們的首選。這次鄧樹榮選擇創作《安提戈涅》的女性版本，令我在進場前，以為會看到女性角度很重的女主角安提戈涅。
但令我感受最多的，出乎意料之外不是女主角，反而是國王克瑞翁，亦即安提戈涅的舅父及準老爺。導演選擇了用外表年輕、身體瘦削的女演員飾演克瑞翁，脆弱的形象跟傳統中強勢的父權形象大相逕庭。
誰才是正義？如何才算公平？
在劇本中，安提戈涅因孝義而違反「禁葬令」，埋葬哥哥波呂尼刻斯。克瑞翁執意要殺死她，表面看來就是大奸角，到最後全家慘死看來也合情合理。但想深一層，為什麼他要頒下「禁葬令」？
說到底，就是要為保衛城邦而死的厄忒俄克勒斯（亦即安提戈涅的另一位兄長）出一口氣。在剛坐上國王寶座的克瑞翁心目中，這是正義，雖然手段殘忍，但也正好向國民樹立一個有仇必報的愛國形象。安提戈涅這個準媳婦卻又違反「禁葬令」，身分敏感，如果克瑞翁不遵守承諾把她處決，就有損自己公私分明的形象。
但上天不會從他的角度去看他的正義，這就是他的悲劇。嚴格來說，克瑞翁只是盡力去完成他崗位上該做的事。當這個年輕、瘦削的克瑞翁，站在黑暗中默默承受着上天的懲罰，作為觀眾，不由得選擇同情他，反而怪責安提戈涅的任性。
也許，政治、人性就是這樣複雜，什麼才是公平，也很難拿得準，就算是天神也不一定能公正看待每一個人。其實，熟知古希臘神話的人都知道，那些天神的私生活也混亂不堪。祂們只是擁有高高在上的權力和地位，就認為自己已經夠好可以管治世人了。
我們都是克瑞翁
看着這劇，看着香港的海景，想着香港紛紛亂亂的政治氣氛，我們該向什麼來求取公義？這一場在香港的古希臘祭典，令我更感受到作為香港人對黑白對錯的無力感。
「我們每一個人也是安提戈涅」是場刊中的其中一個大標題。我說，「我們每一個人也是克瑞翁」比較恰當。
從我的理解看來，鄧樹榮沒有選擇同情安提戈涅，反而選擇同情克瑞翁，是這個女性版本的《安提戈涅》最令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也許，這沒有符合一般人對這經典劇目的理解，但也的而且確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角度，去讓我思考這一個經典劇目。
對西九文化區及白光劇社而言，也是一次很勇於突破的嘗試。西九文化區更運用科技，將演出從網上直播，演出過後更提供限時錄影重溫。不知道在網絡上，和我一起看同一個演出的觀眾，感受會不會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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