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兩地情:第一章

撰文:李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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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零零八年的夏天,刺眼的陽光照耀着那可恣意浪費的青春和汗水。
這個讓人內心鼓動的季節,即使是最憂鬱的人亦無法忽視那美好的天氣,即使是年邁的老者都禁不住要挪動雙腳,到室外走走,免得糟蹋一個接一個艷麗的晴天。
那年,嘉珩以一年級生的身分首次踏進了香港大學的校園。

港大校園本部大樓的地磚。(Canadian Pacific/Flickr)

文:李天恩

穿上過短的熱褲和單簿的外衣,嘉珩與她剛相識的姊妹們在港大校園本部大樓那充滿愛德華式風格的建築群內奔走,像無數色彩繽紛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她們穿過一道道的紅磚牆以及花崗石柱,散發出青春甜美的氣息,一面享受同行的異性們那灼熱得火辣辣的目光。

嘉珩感受着充滿歷史痕跡的校園,挺起微微拱起的胸脯,露出擁有健美膚色的長腿,顯得驕傲且自信。

就是這一天,嘉珩與宗翰相遇。

在那高聳入雲的棕櫚樹旁,一個幽靜的角落。單薄的身影映入嘉珩的眼簾,她見到一個秀氣的男生,無視夏天的熱度,像恬靜的湖水般,寂靜地翻着一本書——《半生緣》。

男生也愛看張愛玲?嘉珩立時對這個男孩產生了興趣。

嘉珩與文學一直沒有太多的緣份,自少成績優異的她,家人一直以利益主義為她安排前路。高中時建議她選擇理科為必修科,配搭商業和經濟。

「這樣最為划算,出路最廣。」這是她姑媽說的。

「到了大學,還是選工商管理吧,畢竟香港是商業發達的城市,未來可以賺更多錢,過更穩定的生活。文科不是不好,待你年紀大一點還對這有興趣時再讀不就可以了?現在還是把握時間,讀些『有用』的科目吧。」嘉珩覺得這理由有點可笑,但她不是個叛逆的女生,所以最終還是選擇聽從家人的意見。

嘉珩走近那個男生,來到他身前,說:「怎樣?張愛玲的書好看嗎?」

男生抬起頭,有點錯愕,托了托鏡眶,輕輕的聳一聳肩,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不是太懂,但作為言情小說,也許是不錯的。」他彷似怕別人誤會般慌忙補充。「我平時也不大看言情小說,只是既然來到了這裏,不看張愛玲好像有點可惜。」

嘉珩感到有趣,這個男生操的並不是廣東話,而是國語,且腔調低沉帶有磁性,像一位深夜節目的播音員,聽起上來非常舒服,也讓她想繼續聽下去。嘉珩無視同伴的呼喚,索性坐到了男孩的身旁,問。「為什麼在這裏要看張愛玲?」

男生瞪大雙眼,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好像他認為這是一件每個香港人都應該要理所當然知道的事。「張愛玲在一九三九年曾入讀香港大學的文學院,難得來到這裏,怎能不試試讀讀看?」

嘉珩看着這個男孩誠懇的眼神,也不覺得被冒犯,只認為跟這個男生說話很特別,和其他人都不同,於是不期然地問。「你是交流生嗎?在這裏讀書?」

那個男孩抱歉地咳了咳,清清喉嚨說。「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宗翰,李宗翰,來自台北的交流生。你好。」然後靦覥的露出了如同太陽般燦爛的笑容。

嘉珩刻意裝作含蓄的介紹了自己,不知何故有點緊張地與宗翰握了個手。

這時她的同伴已經耐不住性子,衝了過來,一邊以曖昧的眼光打量兩人,一邊催促嘉珩趕快離開,學長、學姊正等他們歸隊。

嘉珩趕忙拿出手提電話與宗翰交換了聯絡方法。臨行前,嘉珩轉過頭,背對陽光,讓她影像更為亮麗。

剎那間,宗翰彷彿見到一種超越人間之物的美。

嘉珩拋下了一句說話。「歡迎來到香港,我不會讓你忘記我。」接着,便在推擠中離開了宗翰的視線。

然後,宗翰的視線回到書本,卻再也讀不出味道。

 

(視覺中國)

接下來的數個星期,嘉珩與宗翰經常見面,來往甚密。

嘉珩發現宗翰比其他她認識的同齡香港男生多了幾分成熟和溫柔。

那時與她同期的男同學,整天都只記掛着娛樂消遣,所討論的話題總是圍繞着陳冠希、鍾欣桐及張柏芝等情色照片,不是整天泡在圖書館的書呆子,就是被自己那過分充沛的荷爾蒙控制的蠢蛋。即使是學長們,充其量只會對財經新聞滔滔不絕,各自為自己的出路籌謀,以收入和金錢衡量事情。

宗翰則與其他人不同,他更懂得聆聽,也在需要高談闊論的時候毫不避諱。他的視野比較廣闊,相當博學,雖不至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對哲學、政治、文化、歷史等都略知一二,且都有自己的看法,是一個有主見,不隨波逐流的人。當嘉珩的同學翻的是娛樂新聞和漫畫的時候,宗翰看的是聖經和論語。

而且宗翰給嘉珩的感覺很成熟,充滿風度,每一次他與嘉珩外出至深夜,宗翰都會把她送回宿舍,其中他們會經過一條清靜、杳無人煙的長廊,宗翰都會如君子般與她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這距離讓她舒適又有安全感。有的時候,嘉珩甚至暗示宗翰可以作進一步的行動,可是終其量也都只是換來一個安撫的微笑,這反而讓嘉珩恨得牙癢癢。

另外,嘉珩也驚訝自己對宗翰的第一印象並不準確,她起初以為他像個文弱書生般,是一個不擅長體育項目,身體孱弱的文藝青年。但相處久了,嘉珩開始留意宗翰的身型,她發現宗翰比他的外表看來更為健碩,特別在藍球場上競技時,往往會表現出那份強韌以及近乎剽悍的爭勝心,為他在隊友甚至敵人面前爭取到尊重。

細問之下,原來宗翰在進入香港大學作為交換生的前兩年,即十八歲那年,曾服了兩年兵役。嘉珩對台灣服兵役的制度和情況所知不多,她除了驚訝宗翰竟比她年長近兩年外,終於明瞭宗翰為什麼比香港的男生更像一個「男人」,這對嘉珩來說是一個致命的吸引力。

 

香港大學圖書館門前的石栗,2009年因真菌侵蝕被斬。(paradoll.exblog.jp)

就此過了三、四個月,嘉珩和宗翰玩得愈來愈投契。

宗翰喜歡率直、有主見的女生。更欣賞在他發表議論時不會總是順着他,有能力作獨立思考,與他作辯論,甚至可以點出他的盲點,突破他思想漏洞的嘉珩。

嘉珩這樣的個性不單沒有讓宗翰感到不快,反而讓他感到非常刺激。

而嘉珩則發現當宗翰忘形和她討論時,斯文的他會不自覺地手舞足蹈。當他感到嘉珩的論點更勝一籌時,他在說話中會夾雜一點嘉珩不認識的台語。這些都是宗翰不自覺的表現,讓嘉珩覺得他十分可愛。

嘉珩和宗翰走在一起的時間漸漸增加,幾乎到了如影隨形的地步。

他們身旁的友人,有的在推波助瀾,有的把他們作揶揄的對象,也有的在旁敲側擊,希望得知二人的關係。只是,他們對其他人種種的行為總是一笑置之,不置可否。旁人見他們如此充滿默契,更加認為他們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還記得那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晚,離全年結束還有兩日,二人在香港大學圖書館門外的長椅上談得興高采烈,由沙特的存在主義到卡繆的荒謬理論,兩人對對方思考的敏捷及學識的廣博感到佩服。

此時,夜已深,昏暗的燈光加上疏落的人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話題一轉,宗翰開始向嘉珩介紹台灣特偵組的運作和職權。同時,投入且激動地解釋龍潭購地案、陳敏薰買官案、國務機要費案、南港展覽館案、洗錢案等的來龍去脈,並借此為例子,描述他心中烏托邦的內容。

嘉珩聽着聽着,也不覺悶,只專一的望向宗翰面上異樣的神采,一時意亂情迷,按捺不住,欺身上前,蜻蜓點水式的在宗翰的臉上一吻。宗翰回過頭來,有點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害羞和喜悅。這些嘉珩都看在眼裏,心中不期然沾沾自喜。

宗翰靜默了一會,終於鼓起勇氣,把嘉珩拉進懷裏,嘉珩也沒有推開,默默的感受宗翰所給予的溫暖,二人無話,時間也在這兩小無猜面前停擺。

宗翰雙手環繞着嘉珩,在嘉珩的耳輕聲問道:「你願意作我的女朋友嗎?」

宗翰口中呼出的氣讓嘉珩耳朵痕癢,她吃吃的笑問:「你心中的烏托邦中有我嗎?」

宗翰馬上回應:「當然,怎能沒有你呢?」

嘉珩抬起頭,回覆:「那如果陳水扁今年內被羈押,那我便做你女朋友吧。」

宗翰正要開口抗辯,嘉珩已經把自己嘴貼在宗翰的唇上,封住了他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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