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紫禁城】《末代皇帝》重映 如何脱下「西方眼鏡」看世界

撰文:許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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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眾人所熟知的中國「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1906─1967年),生於大清王朝,長在中華民國,被日本扶植成立滿洲國,最終卒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從親王長子、唯我獨尊的帝國皇帝、民國財政供養的「外國君主」、蘇聯戰俘,以及新中國的戰犯與一名普通公民,身份複雜多變,具有豐富的故事性,使末代皇帝成為後世影劇作品喜歡描繪的題材。

近期,曾於1987年上映的電影《末代皇帝》數位修復版與限量3D版在台灣上映,徘徊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落魄王孫回到世人眼前,其電影敘事背後又隱藏着什麼蛛絲馬迹呢?

1987年,描寫清王朝宣統帝溥儀一生的電影《末代皇帝》首映,時隔33年後,數位修復版與限量3D版於2020年5月15日在台灣重新上映。(新浪微博@淘票票)

關於東方的想象

陰暗的大殿、猩紅的色調、藏傳佛教喇嘛為逝去的慈禧太后唸經超渡等意象,武漢大學新聞學研究生崔向東認為,意大利導演貝爾納多•貝託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1941─2018年)執導的《末代皇帝》特意刻畫了神秘、具有異國情調、專制且極具佛教文化的特色的古老帝國,滿足了西方對中國的想象:華麗的、政治專制(要求太監喝下墨汁)、殘酷(宦官舉着自己被切除的睾丸向站在城牆上的溥儀致敬)、奧秘的(煙霧繚繞的殿宇)、異國情調的、神秘的、虛弱的(病危彌留之際的慈禧)、黑暗、落後(少年溥儀仍在吸吮奶媽的乳汁)、貧窮(北京街頭冬天高高壘起的白菜堆)等要素。

清王朝終結後,電影敘事仍未給1949年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太多正面描述,如描寫文革時,紅旗、毛主席像、紅寶書(毛語錄)、「走資派」標語,戴着高紙帽遊街的「牛鬼蛇神」、宣傳畫、被批鬥者頭髮剃成「陰陽頭」,革命小將、舊軍裝、忠字舞,以及慷慨激昂的口號(造反有理、毛主席萬歲、文化大革命萬歲)與震天響的音樂。上述群眾暴力所呈現的「集體無意識」,既突顯了紅衛兵小將對「停課鬧革命」的激情,塑造出中國於1960年代中期處於一個「大動亂的年代」,荒誕而又缺乏理性。

西方拯救「落後無知」的東方

確實,中國較西方晚了將近百年才真正啟動工業化的步伐,但電影中卻有幾幕拍出了「西方教導東方」的意象。例如受封一品頂戴、毓慶宮行走的外籍教師莊士敦(Sir 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1874─1938年),幫溥儀配好得以放眼看世界的眼鏡;溥儀使用鋼筆來挑選自己的新娘(古代皇帝大婚後意味着親政,但沒必要使用鋼筆);溥儀在生母逝世後想去看望,不被獲准後絕望地爬上房頂,在千鈞一髮之際,莊士敦的手握住溥儀,助他脱險境。崔向東分析,導演運用仰拍鏡頭,在天空的背景下襯托莊士敦(西方)的形象愈發高大,也代表西方出手才拯救了岌岌可危的中國。

溥儀在生母逝世後想去看望,不被獲准後絕望地爬上房頂,在千鈞一髮之際,莊士敦的手握住溥儀,助他脱險境。(網上圖片)

此外,劇中出現莊士敦教導溥儀學會騎自行車這個「洋玩意兒」,此後溥儀得以在宮中自由的騎行,再也沒有乘過轎子或馬車,彷佛帶領末代皇帝擺脱了勞力密集的農業時期,走向工業新時代。不過根據史實,末代皇后婉容(1904─1946年)之弟潤麒(1912─2007年)才是第一個把自行車帶進紫禁城的人。潤麒稱:「我覺得這玩意兒挺新鮮,一定很好玩。自己有了好玩的新鮮玩意兒,總忘不了同樣貪玩的皇帝姐夫,於是我把自己家的這輛自行車騎進了紫禁城」。從此,溥儀迷上了騎自行車,前後共買下20餘輛之多,包括英國的「三槍」牌、德國「藍」牌、法國「雁」牌等,都存放在御花園內的絳雪軒。

《末代皇帝》影片中,溥儀在宮裡打網球。(網上圖片)

為了在宮裡方便騎車,溥儀甚至下了聖旨,讓內務府派人把從養心殿到御花園的門檻全部移除。北京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肖正文表示,1993年曾做過一次統計,調查出被鋸掉的門檻有:東一長街的內左門等處、西一長街的內右門等處、東二長街所有的門、西二長街大部分門、東六宮中的五座宮門以及御花園的東西二門,全皇宮內苑竟不下30多處。不過電影沒有演出遜帝與前清皇族積極主動發現、接受新事物的一面,描繪成皆是經過莊士敦的「開導」與「引領」,末代皇帝才擺脱了落後和愚昧。

大清末代皇帝溥儀(右)與末代皇后婉容(左)的合照。(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數位修復版重映 帶給世人何種新啟發

重新上映一部33年前的電影,將相同的文本帶給新時代的人們去重新觀看與詮釋,固然是向經典致敬,但30餘年來已經歷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亞洲金融風暴、九一一事件、全球金融危機、中國舉辦北京奧運、茉莉花革命、日本核災,以及正在進行的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等重大事件,世界政經格局早已有極大的變化。

2019年中國的科幻電影《流浪地球》,宣揚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再突顯英雄主義而主張國際平等、共同合作。重回電影院欣賞影史鉅作,修復版除了提供更多關於色彩、運鏡、構圖等電影細節,更該關注的,還是再次檢視、反思電影背後彰顯的價值觀,並揚棄過去「西方拯救東方(全球)」、「戴上西方眼鏡才能看清世界」的話語霸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