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 才懂中秋節的美好

撰文:胡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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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Images)

如果人年紀大了才會想起父母的好;

那我承認,我老了。

母親洋化,有點像永遠忠於殖民地時代的那一代人,堅持英式英語,也堅持手寫出來的字代表一個人的品格;每天afternoon tea,退休後尤甚。但非常中國人的中秋節,卻是她最重視的。

18歲以前,中秋節的晚餐總是一家人一起吃的。

母親會提前從會計師事務所下班,親自指揮煮飯阿姨準備晚餐,蒸魚的蔥段放多少,醬油要跟花生油一起燒熟才淋到魚上面,新鮮買來的雞蒸好了之後,怎麼保持雞的表面不能乾,切成規定的大小,刀鋒歪了令雞肉的兩端不是平衡線,母親會輕輕皺一下眉,又再認真安排出菜的順序。英國帶回來的白色瓷器,通常會在三天前就清潔好了,只有在中秋節的晚餐才能用。

「白色的,大而圓,就像月亮一樣。」
母親總這樣說。
(iStock)

桌上會有八道菜,即使我們只是四個人吃飯。吃飯的時候電視永遠是關着的,no elbows on the table,都是得嚴格遵守的家規。我一心只想着晚餐之後到公園盡情的跑和盡情的玩。

所有孩子提的都是塑膠的玩偶造型燈籠,顏色很亮,用電池的小燈泡也很亮。母親總給我買傳統的紙燈籠,有點像手風琴式,淡黃色,上面是水蓮花的圖案,蠟燭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六歲的我不懂,母親說,優雅的美,才是永恒。

跟六歲的孩子談永恒,太遙遠了。有一些道理,長大了也不一定會懂。

印象中,從工作以後,就沒有跟母親吃過中秋節晚餐了。工作第一年的中秋節前夕,電視台的上司說,北京有急事。

「我去。」

沒等主管把話說完,很怕猶豫一秒鐘,機會就流走了;第二年的中秋,在日本;之後比較多的中秋節,都在德國。

為了工作而缺席母親最重視的中秋節晚餐,我以為這樣很有型,很自主思考;很多年來,我都很愚蠢的這麼認為。

對於現代人而言,忙碌是一種成就的象徵。有點愚蠢的我忙故我在。回家跟母親吃飯,聽起來太娘。

大概也是從愚昧的我踏進社會開始,母親的中秋節都是一個人過。

煮飯阿姨退休了,英國的白瓷器也早就沒有再拿出來。母親還是會自己去買一個雙黃白蓮蓉月餅,榮華的,藍色的鐵盒子上面的是幾十年來沒有變過的牡丹花。

「過節,家裏還是要有過節的樣子。」
母親說。
(iStock)

如果人年紀大了才會想起父母的好;

那我承認,我老了。

花了快二十年,發現外國的月亮沒有特別圓。

從小就被教導要按着社會上的梯子一直爬,當所有人都這樣做的時候,沒有空也沒有閒功夫去質疑這樣對不對。工作一直都是一個最堂而皇之的藉口,因為工作錯過的中秋節晚餐,因為工作錯過的好朋友的婚禮,重要的人和重要的關係,彷彿把這個藉口呈到法庭上,都能自我開脫。

工作有點像個狡猾的幌子,為了虛無的滿足感和銀行裏好像比較實在的數字,捨棄的是不是太多了。

有一年的中秋節之後,回家看母親。白頭髮好多,還是很優雅。

有點想念自己剛進社會的那一年,每個禮拜五下班之後的二人約會,看秋冬新款的皮靴子,到一家新開的意大利餐廳用晚餐。母親說,那是她最愉快的時光。

是不是要早點懂?
有點鑽牛角尖的想。

其實不會早點懂;早點懂了,也不是現在的感受,沒有錯過的悲傷,懂的也不會深刻。

中秋節快樂。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