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的青少年檔案】思覺失調=心魔還是外邪?

撰文:黃啟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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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我第五趟家訪阿智了。有別之前四次只為規勸他盡快復課,今次只有我和媽媽在阿智的房間中。

由於阿智輟學,躲在家中沉溺虛擬世界,情況已持續了大半載。(iStock)

雖然為盛夏的大白天,但阿智討厭陽光,並規定媽媽不許打開房間內的窗簾。碰巧今天為學校的旅行,由於他一早答應了班內唯一的好友結伴同遊及談「Game經」,在媽媽多番催促下他才離開房間回校去。

我在漆黑中摸着牆身那一個一個的破洞,有的如針孔般小,有些卻像拳頭樣大,彼此的深淺度卻又不盡相同。我不其然掃走指頭間的白灰塵,腦海內嘗試聯想着破洞間的規律,此時我叮囑媽媽打開所有窗簾,猛烈的陽光照射到房中每一角,我用手擋一擋眼簾,及後抬頭一望發現整間房就如歷盡戰火洗禮般佈滿着子彈孔。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臉震驚的問媽媽。

「我們也不知道詳情!」

媽媽顯得十分驚恐,並補充說:

「阿智每天晚上只是顧着玩網絡遊戲至通宵達旦,白天我們不是上學便是工作,他獨自在家中幹什麼我們真的不會知道!」

初次接到阿智的個案是由於他輟學,躲在家中沉溺虛擬世界,情況已持續了大半載。媽媽在不太情願的情況下才應學校社工的要求帶着他到兒童及青少年科應診,由於醫生初次就診實不完全掌握他的情況逐將他轉介到來作進一步了解。

十三歲的阿智個子長得十分矮小,他與其他隱青一樣不苟言笑,每次向他提問,阿智只會以「是、不是或不清楚」作回應。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卻是他充滿油脂的頭髮和口中傳來那股帶有腐臭的口氣。媽媽表示阿智根本不願離開房間,所以他約一星期才清潔自己一次。

學校社工說剛升中的阿智可能不適應中學生活,最致命是同學恥笑他頭圓眼細鼻小活像卡通片櫻桃小丸子中的「阿呆」,有人甚至間中捉弄他。再加上成績不理想,故他在學校內徹徹底底扮演着一個失敗者。久而久之,阿智喪失了返學的動力,終日躲在家中不發一言。

「阿智,你是否很害怕返學?」

我試探着阿智。

阿智只是瞪着我,在會客室中他忽然傻笑着並在我的面前用兩隻手指做出一個橢圓形。

「媽媽,你何時發現阿智的房間中佈滿了小洞呀?」

我嘗試了解多些狀況。

「大約在兩至三個星期前,起初只有數個洞,後來則越來越多,其間我又察覺他會在房中喃喃自語及獨自暗笑,每次詢問他只是亂發脾氣或向我做出一個橢圓形動作,我發現他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社工,阿智是否撞了邪呀?」

媽媽眼泛淚光的問。

「就阿智的情況來看,他好像產生了幻聽及幻覺,當然我也不肯定,我提議及早送他到醫院作檢查。同時,家人有否精神病記錄?」

我語氣堅定的問。

「社工你這麼說即是指阿智癡線了嗎?不會的,我們以往也沒有親人患上這種病,他一定是撞了邪才會這樣!你不要胡說啊!」

媽媽激動的回應。

「其實由我接觸阿智開始他已經有失眠、脾氣暴躁、不顧自我儀容、社交差等表徵,若再伴隨幻覺、幻聽或妄想則與患上思覺失調(Psychosis)的症狀很相似,當然我也不想阿智這樣,所以才建議到醫院作進一步確認,若檢查結果屬正常則大家也安心了。」

我嘗試安慰着媽媽。

「怎會這樣的!社工你先回去吧,我要和其他家人商量,你走吧!」

說罷媽媽半推半撞的送了我出門口。

說真的我並沒有怪責媽媽,雖然媽媽的管教較為軟弱,但她為人和善,而爸爸又是一位傳統的父親,媽媽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子女,可以推想阿智的問題實已令媽媽蒙受巨大壓力。現在還要她接受兒子有機會患上思覺失調的確甚為艱難,但我只是擔心若阿智延遲就醫會令病情惡化。

其後的兩個星期我更和阿智及媽媽失去了聯絡,這令我心急如焚。正當我打算再次到訪阿智家中查看究竟之際,電話卻突然響起,傳來是媽媽焦急的聲音:

「社工!阿智威脅要用刀子自殘,我怎樣處理是好?」
我馬上趕到阿智家中,他把自己反鎖於房內,至於驚惶失措的父母則認為阿智被厲鬼纏身,需要尋找更專業的法師去驅趕鬼魂。(iStock)

原來媽媽在這兩星期間帶了阿智回鄉找法師驅邪,阿智被迫進行了多場法事及喝了眾多符水。可惜回港後,情況絲毫沒有改善,他更大叫要用刀子把手臂中的蟲子挑出來,把父母嚇得魂不附體。

我馬上趕到阿智家中,他把自己反鎖於房內,至於驚惶失措的父母則認為阿智被厲鬼纏身,需要尋找更專業的法師去驅趕鬼魂。

我當刻並沒有否定阿智的異常行徑為「撞邪」的可能性,但剎那我忽然憶起過往在學堂內曾觀看過一些西方軀魔人的驅邪片段,片中所有求助者也有些超自然的行為,如忽然懂得說其他言語或掌握其他知識,甚至在獨處的環境下傢俱會無故移動等等,於是為了驅除父母的疑惑,我提議在阿智房間內安裝閉路電視,父母同意並說會盡快完成。

五天後,母親表示影片已經準備好,並要求一同觀看。片中阿智晚間只是在玩網路遊戲,直至清晨五、六時左右他才上床睡覺,但睡不足兩至三小時便忽然大叫,更將大被蓋過頭並全身顫抖,十多廿分鐘後忽然拿起枱面上的剪刀發狂的往牆身狂插,並不斷的大呼粗口及高叫「打爆你!」在瘋狂一輪後只見阿智躲在一隅掩面休息,雙眼通紅的他好像十分痛苦,其後又返回床上休息或打開電腦再次麻醉自己。

看罷影片後我表示找不到任何超自然的現象,逐要求父母同意將阿智送院檢查。此時父母拭乾眼淚點頭答應,母親又說原來之前她隱瞞了阿智舅父也為精神分裂症的病人。

於是我和父母馬上返回他們寓所內,碰巧阿智從廁所出來,母親馬上擁抱着他,哭說道:

「爸爸媽媽也知道你很辛苦了,我們也極心痛,不如一起找醫生求助吧!」

我隨即在阿智面前用手做成一個橢圓形,問:

「這個是否經常跟著你呢?」
「其實它無時無刻在出現,它是一隻一隻恥笑着我的眼,我好憎恨它們,正如我班內一眾所謂同學一樣。最近那些眼更懂得跟我說話,又話我為廢物,又笑我阿呆,更叫我快些死,我只有嘗試打爆它們,就如我玩那些喪屍online game般,見一隻插一隻!但自從在鄉間回來後那些眼更在手臂中出現,間中更湧出些疽蟲,我很害怕,好想用刀子挑它們出來!」

阿智抱着頭哭道。

最終阿智同意送院作檢查,醫生也確診他患上思覺失調。在留院數月及經過藥物治療後,阿智的情緒已穩定下來。有研究指出本港約有2%人口患有不同程度的思覺失調,發病原因不詳但相信與遺傳及壓力有關,而當中約有五分一的患者在治療後可停藥甚至痊癒,若及早診治一般病情可受控,只是最初很多患者往往以為自己撞邪或通靈等延誤了治療的黃金時期以致病情加劇。

半年後我在門診再次遇見阿智,媽媽表示阿智轉了校,並適應得不錯,於是我在他眼前做了圓形加豎起三隻手指(OK)的動作,阿智回應我又做回那個橢圓形的手勢,當然這次他是開懷的和我開玩笑,我心中慶幸阿智最終能成功擺脫了心障,重過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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