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永鏘病逝．博評】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香港貴族品味

鄧永鏘爵士（1954-2017）走了。我們常常說：「This city is dying!」他的離逝，讓香港又死多了一點，繼法治、民主、政制、學術自由、社會公義……這次 RIP 的，叫貴族品味。

鄧永鏘是正宗香港富四代，所有香港大學文學院畢業生都懂得鄧志昂樓吧，他就是鄧永鏘的曾祖父，香港第一代華人富商。這個鄧氏家族，也真的是血統最純正的香港貴族。

相比起父輩的長袖善舞，鄧永鏘是典型的公子哥兒，穿梭倫敦的上流社交界。他的老友包括戴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還有 Kate Moss，還有彭定康。吃喝玩樂，酒色財氣，無一不精。他打扮未試過失手，不因為他的西裝全來自 Savile Row 的名店訂造，而是因為他懂得英國上流社會的禮儀，深諳英國男人穿戴風格。在他叨着雪茄，在他創立的私人會所中國會（China Club）周旋在名流之間的那時代，還未有煲呔曾和袋巾梁，隨便把三人的官方場合打扮對比一下，就知道貴族與平民港仔的層次，足有倫敦跟香港的地理距離。

試 Google「Sir David Tang」圖片，閣下會發現他擁有的西裝樣式之豐富多樣、衣着色彩之斑斕悅目，在這小島前所未見。再睇睇煲呔曾跟袋巾梁，前者身上的咪就係一套西裝囉，說是 Brooks Brothers 或 G2000 也看不出分別；後者的西裝只看那熨貼的肩線和 lapel，已知是上等 bespoke 貨色，可是一樣調子一樣花式領帶與袋巾，即刻讓御用大狀的衣着學養露晒底——男人的袋巾，同袖口鈕一樣，是 playthings 不是 accessories。有咩分別？就是非必需品和必需品的分別。用 accessories 要求恰到好處，要懂得發乎情止乎禮的克制；playthings 講的是玩品味，是賣弄自己比別人高手一點點的小道具，用配戴 accessories 的思維來駕馭 playthings，就是老土。所以玩唔起、唔識玩，唔好扮識唔好玩。

Well，在沒有把品味列入中小學必修科的香港，兩個曾在官場政界巔峰春風得意的普通男人，都盡晒力了。

高級時裝界好尊崇鄧永鏘的品味和貢獻，因為他作為一位香港人，將英國男裝演繹得如魚得水？可不是這麼簡單。他在九十年代創辦了 Shanghai Tang 上海灘，將一種近乎失傳的老香港舊上海 East Meets West 品味，重新弘揚到去四大 fashion capitals 去。旗袍、唐裝、繡花、中國結，龍鳳呈祥大紅大綠，他教洋人訂造真絲中國服才是最奢華的時裝，戴安娜、Kate Moss、Angelina Jolie 紛紛穿着中性帥氣唐裝去派對，那件外套在英語國度自此被稱為 Tang Jacket。

鄧永鏘最識玩名人效應，在賣雪茄的日子，他日日叨着雪茄現身派對鏡頭，在人人得穿上 tux 去受勳的場合，他利用自己中外直通的國藉身份，穿着 Tang Jacket 去拿 KBE 勳章，在電視螢幕裏與查理斯王子一起步進歷史定格，從此人人以為，Tang Jacket 就是某個遠東歷史大國的 tux，直到現在，依然是上流 party 以至 ball 場的認可禮服。在中國還未自稱掘起、未自稱有時尚有嘻哈的年代，來自香港的 Sir David Tang，就是 Chinese chic。

在鄧永鏘離世前一天，香港最多人談論的「時裝事件」，竟然是一位自稱為 IFC 張智霖的 private banker 暨當紅博客，在 Facebook 上載了一張疑似自拍照，因為相中人自信地展露出腰間 Hermes 招牌 H 扣皮帶，這位平時最愛炫耀各式中環價值的作家，最後得到網民熱烈恥笑唾棄其土豪品味，雖然不消一刻，又有人踢爆他偷圖自用，相中非真人，真人不露相，云云。

可是，這相挑得好呀。相中人的衣着，正好反映出這個時代香港的真正面目。甚麼是 private banker？專門服待富人大款的金融機構高級 sell 屎也，當這位sell 屎活在一個整個中環和半山都充滿跟鄧永鏘級數相近本土名流和大班的年代，他要埋到身、開到話題，就要模仿對象的生活品味，客人身穿 Ascot Chang 的訂造西裝，腳踏一雙 John Lobb 手製皮鞋，他穿不起，但他也要學着懂看懂說，這樣，兩個世界又拉近了一點，開單機會又高了一點。

現在嘛，那管是 IFC 彭于晏都好，掛一條 H 扣皮帶行走江湖，最容易跟溫州張總和天津李總打開話題，「咦你這個 H 牌我懂，我老婆好想要他們的新包包。」「沒問題，咱認識店裏的人，明天給你弄一個回老家逗着她。」幾個億的生意才有望。這條皮帶作為這年頭的sell 屎戲服，理所當然呀！

香港沒有變，她依然是金錢世界，只是年代不同人脈轉向，自動導航的香港人就會蛻變迎合東家和財主。以前英國人重品味，所以人人趕着迫着去學習什麼是格調。現在既然班高幹老細只懂得食麻辣火鍋，他不會感激你邀請他去中國會賞畫嘗鮮。只是我們要莫失莫忘，香港真的曾經有過這樣一位貴族，以教化頂尖品味為終生使命，香港人也曾經努力向上，嘗試學習何謂優雅。

陶傑在悼念鄧永鏘的一篇文章如此描寫他：

英國的知識界和傳媒將鄧永鏘定位為社交家（Socialite）和企業家（Entrepreneur），而不是作家（Writer），我相信他最希望被認同的身份是最後者。

其實都不是，他在 2016 年出版的一本生活雜文著作《Rules For Modern Life》中，他是以 Connoisseur 自居的，什麼是 Connoisseur？用以形容鄧爵士，大概就是「擁得一切生活學養的專家」。

我向該博客極力推薦此書。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