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約奧運.葉姵延】跌過痛過 黑妹從廣源邨重拾笑臉

撰文:李思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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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葉姵延(黑妹)的故事,總得回到十年前的多哈。她在亞運8強爆冷擊敗中國的奧運金牌張寧,身在現場的我激動流淚,與才叔(當時香港羽毛球隊總教練陳智才)那記擊掌,彼此的熱血,彷彿殘留掌心。
這個像男球手般以雙腳起跳扣殺的女生,教人寵、叫人痛。寵的是她拚搏的大無畏精神,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痛的是她把人氣個半死的固執,在羽毛球甚至人生路上,走了不少冤枉路。「許多事情『返唔到轉頭』……若我當初並非如此選擇,我今天會更好嗎?」
既說當初,不如就返回當初學打羽毛球的舊居廣源邨。小丁點已長大成第3次參加奧運的選手,但那張在屋邨樓下打球的笑臉——對,黑妹,你就帶着這張笑臉去里約熱內盧吧,其他往事,是喜是悲,都該放下。
文:李思詠 圖:馬熙烈

【體育】葉姵延在舊居廣源邨廣棉樓旁的羽毛球場揮拍開球。外號「黑妹」的葉姵延自從2006多哈亞運以一面銀牌一戰成名,將會代表香港出戰里約熱內盧奧運爭取羽毛球女單獎牌。(馬熙烈攝)

葉姵延,29歲,里約奧運羽毛球女單代表。
2006多哈亞運女單銀牌,擊敗中國奧運冠軍張寧的8強戰是成名作。
港隊前總教練陳智才贈言「輕裝上陣,創造奇蹟」,成為她的格言。

一切從沙田循道衛理小學開始。黑妹成長於典型的八十年代香港家庭,父母都要「搵食」,她與弟弟上午校放學後,就到學校下面的廣源社區會堂託管。踏入4點,冀盼已久的玩樂時間到了,她與同伴跑到禮堂或空地打羽毛球,單是學習用球拍撩起地上的羽毛球,已夠苦練半天;後來成為校隊一員,拖着媽媽到體育用品店選了一枝350元的YY球拍,那是專業級別中最便宜一枝,然後腳踏「白飯魚」,奮力在球場左飛右撲。

「那時好單純,放學做好功課就去打波,即使颳大風,我們在街上照打可也,而且特別好玩。我不是成長於富裕家庭,沒錢找私人教練,買裝備也選最便宜的,甚至連羽毛球鞋都沒有,著對『白飯魚』就落街。」黑妹就這樣在屋邨樓下打出來。今天的她,最怕球場大風,球來球往,高手控制球速和球路,仔細得我們無法想像。

前半年是迷失的階段,比賽輸多贏少,但他倆(隊友胡贇和魏楠)令我明白,一切源於自己不肯改變。後來找到方向和目標,後半年愈打愈順,這正是我最終後上奪得奧運資格的原因。距離奧運時間不多,我尚要適應新打法,現在有目標,就不想退役了
葉姵延
廣源邨社區會堂外的空地,就是葉姵延小時候打球的地方,莫論下雨或颳風,小孩子都無懼。(馬熙烈攝)

回到廣源邨,一座座「蝦膏紅」的紅磚小屋組成商場,那個高聳而立的鐘樓,帶點歐洲古典味道。屋邨依山而建,我們在樓梯之間上上落落,來到擠滿主婦和婆婆買餸的街市。街市門口小食店的老闆,一眼就認出小時候每星期都帶着弟弟光顧的「辣妹」,老闆必定在燒賣和粉果加重辣椒油;互相寒暄問候一番,有個主婦忽地拍拍黑妹膊頭,「我個女係你同學」,原來是小學好友的媽媽,長大後失去聯絡,她立即替女兒與黑妹交換電話;還有賣豉油的叔叔、同住廣棉樓的幾個嬸嬸,如今都乍現銀絲……

街市小食店老闆(左)還記得葉姵延(右)是個「辣妹」,燒賣粉果必定加重辣椒油。(馬熙烈攝)
拍攝期間,遇到小學同學的媽媽,兩人立即交換電話,多年不見,情誼未變。(馬熙烈攝)
小時候買油鹽雜貨,一定到雜貨店,那是一代屋邨人的集體回憶。(馬熙烈攝)
士多,總是屋邨小孩至愛。(馬熙烈攝)

京奧首圈出局 一生的痛

在屋邨長大的一輩才明白,那種盛載集體回憶的鄰里感情,在時代變遷中,好比清泉。從06年多哈亞運擊敗張寧最終奪銀至今,長大後搬離廣源邨的黑妹,走過艱苦的歲月。08京奧是她生涯最痛,「我對自己要求太高,覺得一定要在訓練做到100%、甚至超過100%,比賽才會打出好成績」,於是她不止在球場練技術,還拚命操耐力和體能,又胡亂減磅,結果身體超負荷,完全缺乏比賽狀態,首圈(64強)不敵英國球手夏琳出局。那時才21歲的她萌生退意,是才叔想盡辦法令她堅持,結果在09香港東亞運和10廣州亞運先後摘金和奪銅。以為從此翻身,豈料亞運後是另一次低潮;到了12倫奧,她驚喜殺入8強,又以為黑妹回來了,可惜之後浮浮沉沉,魚躍救球和雙腳跳殺的威力今非昔比,世界排名由最高的前16跌至30以外,甚至2015年5月開始爭奪奧運積分,她有幾天索性缺席訓練,「這幾年,捱得好辛苦,有時候見到球場都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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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2006多哈亞運以一面銀牌一戰成名,葉姵延的羽毛球路並不好走,捱過多少黑暗歲月?(馬熙烈攝)
一枝球拍,是樂趣,也是噩夢。(馬熙烈攝)

曾經迷失 終學懂放下

十年來,我幾次陪伴黑妹參加大賽,她每次輸波,待電視台攝影師關掉鏡頭後掉下的眼淚,說着「唔失望就呃你」,固然揪心,但更令人痛的是那固執的個性。她在球場上打得不順,心急了,坐在球場外的教練苦口婆心,黑妹卻忍不了脾氣。「我一向靠殺上網,永遠覺得要這樣打,但當年紀大了,身體狀況變了,做不到的時候,我就傷心、發脾氣,然後愈打愈輸,就是因為輸『硬頸』,困死自己。」眼見同期甚至更遲出道的球手愈打愈好,譬如廣州亞運8強手下敗將、印度的妮禾爾,近年世界排名曾高踞第1,同屬「男仔頭」的中華台北球手戴資穎,也是超級賽冠軍頒獎台常客,黑妹更覺失落。「許多事情『返唔到轉頭』,已成事實……若我當初並非如此選擇,今天會更好嗎?身體還會有問題嗎?我的成績會更突出嗎?打出更多驚喜嗎?我知道,體育不止輸贏,但作為運動員,我多少都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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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妹像殺球般連珠炮發,給我多個問號,但你我她都知,根本沒有答案。去年中,就是她對球場生厭的那段日子,她決定無論奧運入場券到手與否,奧運後都會退役,直至後半年,在男單隊友胡贇和魏楠幫助下,忽然開竅,「前半年是迷失的階段,比賽輸多贏少,但他倆令我明白,一切源於自己不肯改變。後來找到方向和目標,後半年愈打愈順,這正是我最終後上奪得奧運資格的原因。距離奧運時間不多,我尚要適應新打法,現在有目標,就不想退役了」。黑妹直言,才叔和現任總教練何一鳴多年來都叫她「享受」羽毛球,其實她一直做不到,因為太在乎勝負,所以輸波後總出現激烈反應,不吃飯、不睬人,然後死命的練呀練,天天對自己不滿意……如今即使落敗了,也學會接受自己,在更廣闊的世界找答案,她特地告訴才叔:「我開始知道什麼是享受了。」

黑妹,你該記住這天重返廣源邨打球的笑容。就算你跌倒,就算你在死胡同想不通,你,還是那個穿白飯魚、颳大風也要跑落街打羽毛球的你。莫忘初衷,打球如是,做人如是。

廣源邨依山而建,以樓梯貫通全邨。(馬熙烈攝)
屋邨羽毛球場,奧運選手從此打起。(馬熙烈攝)
去完街市後,在廣棚棉樓樓下又遇上舊街坊,人人都說「嘩黑妹咁大個女」。(馬熙烈攝)
就是這個笑容、這點樂趣,這天我們都返回孩童時代。(馬熙烈攝)
葉姵延返回沙田靈光幼稚園,在牆上的照片找到自己,她的好友更帶同幼稚園校服來找她。(馬熙烈攝)
葉姵延,29歲,里約熱內盧奧運羽毛球女單代表。(馬熙烈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