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戰之後】曾俊華現象餘熱:他就像文壇的黃易

撰文:洪清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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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俊華現象有點黃易現象。
三四十年香港文壇,在金庸和梁羽生把武俠小說寫到寫無可寫、世界華文小說市場全覆蓋之下,黃易走到水窮處、凌空上雲端,書寫層層新天。
二三十年香港政壇沒有一個管治班子的政要可以贏取泛民黃絲和中間派民心,曾俊華做到,並且融會淺藍,在中國強轟濫炸下,輕車簡從自成新政治場域和組合,一覽中港人文新天。

曾俊華現象有點黃易現象。(資料圖片)

金庸和梁羽生的寫實主義的武俠書寫,糾纏於人間私情公權,人陷在私己的恩怨情仇和公權詭計的泥淖世界裡,大環境中形格勢禁、人與人互掐,無力抗衡體制組織、難回天;讀者或犬懦驚嘆陰謀謀出神入化,或笑傲江湖,最終自我消耗。有意無意間,黃易竟一反武俠小說主流書寫範式,不顧基本天條與禁忌,由人間穿越歷史時空、直達終極宇宙人生觀仁愛武德哲學境界,不切實際、陳義太高,妄想以粗放文字呈現世俗人與事、感覺與訊息的無邊混沌 holism。

天地間混沌虛實中的有無是非空靈,都是大中華文化的特色本姓,魏普尤勝譎玄文風,但不是「商業城市」的香港的文學的拿手好戲。黃易不顧明擺著的「市場毒素」風險,突破「小香港」局限,直達大中原風情,非常 non-Hong Kong。他卻自許自若執著,把「空靈、穿越」的市場毒素轉化為出生天的劃時代特色和吸引力。劉以鬯現代主義意識流,繼續上海中斷的西化「小資」文風,六十年代自成香港一枝微弱的奇葩,非常 Hong Kong。處處無路困頓中,黃易的極寫實、極虛擬武俠小說結合了中西方的「純文學」,成功把「寫實魔幻、中西方藝術觀」三結合,自成新類型、新流派、新武俠文體,創「藍海」市場。他成為土生土長 babyboomers 一代的文化創意產業奇跡,八九六四後完成時代產品《尋秦記》。

有別於金庸和倪匡的南來作家,黃易等土生土長新派武俠和科幻小說作者,把中西元素本土化,個人的 {性格、初心、本事}回應膠著定型的{市場、社會、時代},執意挺進,締造文化創意產業奇跡。有別於近二三十年大陸南下風氣,曾俊華回歸現代文明社會常識與管治正道,憑一己長年{性格、初心、本事}回應{市場、社會、時代}的需求和空間,於處處封路下開出新氣象。

他來自管治班子、屬於(廣義)建制,卻不用建制慣技,因而能建制所不能;他吸引(廣義)泛民,卻不用泛民慣技,因而能泛民所不能。黃易在金庸和倪匡市場巨人影子下千辛萬苦鑽出來,曾俊華在政治膠著封殺場域中凝聚一大片人氣。他因選戰被打入另冊,(狹義)建制派踢他出建制派、自動割讓一大片政治空間,(廣義)泛民納入泛民、隱約平白擴張一大片政治空間。

曾俊華算是「政治素人」,他選舉的神奇之處,是沒有給出什麼將來的美好願景,祇是做一個「像樣的」人,身體力行如實反映百多年沉澱的「舊香港」氣息,竟喚醒昏昏沉沉的香港人,找回某種消逝 feel,止止痛,一起想像和「奢望」可以休養生息。

香港的「原罪」是中西生成的孽種,「陀衰中國」。(視覺中國)

鴉片戰爭戰敗後香港割讓給英國,跟著是半世紀喪權辱國、亡國亡族亡文國恥。香港的「原罪」是中西生成的孽種,「陀衰中國」。引用 Charles Handy《第二條曲線》,其實滿清乾隆「盛世」中期後早已千瘡百孔,第一條曲線久沉不起,香港是第二條曲線再起的轉捩點,外來異質性為五千年文化驅魔去魅解咒。

幾千年中國文化和十八、十九世紀英國政經商貿法治文化在香港交配,英人重商主義(mercantilism)和自由放任經濟(laissez-faire)補中國重農輕商蔑視金融的缺失,百多年形成一個商業利商取向為重心的個體自由和多元法治開放社會。香港率先進入現代和西方世界,順應世界各階段潮流、循序漸進中西結合形成自身的「類現代」社會,每個歷史階段的先進性都昭示未來、引航中國走向未知的現代世界。

曾俊華保留古典自由主義者的基本風格及操守,淡漠自若正派等等元素分開可辨又混融而成劍者的靜歛溫度,於己於人獨立自主自負責,互相給空間和信任,團結希望。他祇是結合了中西最根本(亦即最高層次、最核心)人文常識與言行風格,正確認識與踐行個人、社會和權力組織的中的「群己關係」。百多年香港無意間(無痛)煉成基於個體的「自由市場、法治自治、自由秩序」社會,三四十年來一波波備受壓抑,港人身心變形。

這兩個月,曾俊華現象不單是選舉、策略與公關,不是簡單低層次的什麼新體媒體的作用,而是折射最基本、根不本的中港不一樣的人文生態和社會景象,以至百多年來走向現代的不同途徑與自成體系的運作模式及文化生命。

百多年來香港出實實在在的成績奇蹟,二三十年來中國出實實在在的成蹟奇蹟。香港以個體自由為基礎,以多元開放由下而上運作;中國以集體自由為基礎,以單元一統由上而下運作。現在是中港兩種辦事方式及社會結構與運作模式的交替融會及爭持。不論主觀上如何,客觀上必然是兩種辦事方式及社會結構與運作模式的分際區隔與融會混合,但大方向需要對頭,才能中式濟港式、港式濟中式,還需要中式與港式的「正反面並行互動」(Parallel Anti-thesis, PAT)反饋自省自否定及更正。

香港多元開放由下而上的模式運作內置PAT;中國單元一統由上而下模式運作排斥 PAT。中國不容 PAT,一旦初見成效,很難反思,總是無限直線推衍,上網上領證明本身本質的優越性(一直如此,祇是世界不了解中國,全世界無知)。本來幾千年已欠缺多元開放的 PAT 反省反饋機制及文化,若加上大方向錯,問題與失誤長期累積下來,積重難返、災難難免;中國在反右、大躍進和文革就這樣浩劫疊加;如今走出去,可能走上日本崛起的覆轍。

七、八十年代之交,開放改革碰上九七香港問題,一國兩制的「初心」,是放眼現代世界,以匪夷所思的開放開明及勇氣胸襟穿越古今中外異同、矛盾問題、政經社會課題及史地哲學人文主題,隠含中港互補互濟的良好意願,但不斷偏離脫軌。曾俊華在管治班子裡忠實誠懇踐行「一國兩制」,穿越管理班子的梁營與香港營、穿越政府內部的舊朝精與少狀中狀老狀新權貴、穿越英治自由放任經濟「無為而治」(預期危機而免於危機)與九七後「實幹大作為」(被指hea,不配合)、穿越「前現代」與「現代」與「超現代」,背後是穿越建制與社會、穿越中港差異和「深層次矛盾與問題」、穿越中港關係。

他成為治港班子的「逸民」和社會的「遺民」,給中國和香港建制派示範,官員和政府應怎樣辦事對香港人。他的simple and naïve現代世界常識,可以穿越往後五年和一百幾十年穿越中西方「深層次矛盾與問題」、穿越中國內內外外「前現代」與「現代」與「超現代」的過渡,成為走出去的「可敬、可愛的醒獅」。

曾俊華的言行風格是本性直覺和理念價值觀,但欠理論體系(香港、中國與世界的虛實多層中西古今比較)。幾十年自然凝聚、幾個月爆發的「曾俊華現象」人文資源,如水如氣;若沒補組織及理論課,難免曇花一現。

往下五年如要發揮餘溫和善用「曾俊華現象」人文資源,議員與政黨是最便捷的平台,但不是現有一般議員與政黨,而是做現在沒有、「非一般」議員與政黨。香港現有議員與政黨跟隨中國的片面偏執「大作為」、迷信「政策管治施政」,為取悅某方利益而「努力爭取」具體政策施政,但忘了「應怎樣」管治施政政策,以為「做實事」就是政治與管治,不管誰來辦、怎樣辦和辦成怎樣。

曾俊華已向選舉事務處呈交選舉開支。(資料圖片)

二十年來港人治港難有效管治,問題之一正是中港兩種辦事方式及社會結構與運作模式的交叉下,施政政策不得其法而生政治反效果,各方卡在「誰來辦、怎樣辦和辦成怎樣」糾纏不清,互相否決磨蹭。曾俊華如介入議會,應補議員與政黨的不足和空白,專注「體制制設」(institution-building),從「體制建設」看問題與議題,探索現代世界的處理問題與議題的「體制解決方法」(institutional solution)在香港和中國的可行性。

這需要更進一歩、一個「與全世界不一樣」的智庫,從中港現實到中港與世界理讑、比較中與西、現代與傳統、香港與大陸(過去與現在)政經社會及人文的結構性和運作方法,追尋這些比較後的異同,以及其因由原理與意義;評析三四十年來九七問題至「一國兩制」及港人治港的正反演變及因由原理與意義,各方人和事的歷程;所得如何理解和啟示香港、中國與世界的過去、現在與將來。

香港、中國和曾俊華都需要卻都欠缺這個穿超中西古今政經人文社會歷史的概念框架,他可以從本身練歷及經驗感受出發,建構、進入與應用這個概念框架,發揮和增進「曾俊華現象」的人文資源與餘溫。

若是十多年前,今天的曾俊華可能是中國求諸不得的。現在中國不要曾俊華,卻叫林鄭月娥以「中國自己的原則和方式」團結港人、補撕裂、爭民望。中國不面對香港百多年現實,這正好給曾俊華一個空間和位置。不論中國要不要、聽不聽,他可以把幾十年的心得和兩個月的現象,聯繫香港、中國與世界古今政經社會人文景象,轉化為穿越中外古今的知識體系(body of knowledge),供來日大用,最低限度是向歷史交待、向自己和香港交侍。盡心之性/聖。

女媧補天用 3 萬 6 千 5 百塊石,棄置一塊;他 365 票非正式代表的六成民意被棄置。女媧棄置的一塊日後造就紅樓夢,他被棄置的 365 票與六成民意日後也可能產出無價政經人文資源。

武俠科幻的天馬行空天方夜譚,往往變為科技真實,天經地義。曾的穿越,期之五年和一百幾十年。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