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員會死?這一群衰過起番身的戰士

撰文:蔡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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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券分析員是我從事多個行業之中,最有感情的一個,因為是我第一個認真耕耘的職業,從一張白紙的階段,開啟事業旅途,是塑造個人性格的始源。我為入行感驕傲,考取專業資格,建立人際網絡,在行業內逐步向上爬,在事業初段奠定重要的成就感。之後的際遇或多或少可追溯到分析員生涯學到的東西,這些年分析員的身份總離我不遠。

(視覺中國)

分析員像老朋友,它的動態必定多看一眼,八卦中帶點關心。近年分析員行業最多人談論的課題,是分析員之死。投資銀行部門之中,這個位置愈來愈不受重視,兼且內憂外患,注定走向式微。每當什麼「之死」出現,心底立即響起警號,根據過往經驗,這些預言通常不準,因為人的生命力比想像中強。遇逆境是事實,但人在逆境中懂得變通,甚至發出自己也不知道的力量,死神的約會就變成重生的機遇。

分析員在17年前便應該死去,那時候科網泡沫爆破,一時間證券中人無所適從。這個由美國帶領的泡沫席捲全球,香港不甘後人,忽然間全城dot com,我非常記得,因為我也瘋狂過。爆煲後大家像發了一場夢,紙上財富蒸發,然後尋找黑手,因為問題的根源一定不是自己。最後一致認定黑手是分析員,這些壞蛋為了奉承投行高層,爭取科網公司IPO生意,不惜撰寫指鹿為馬的分析報告。分析員人贓並獲,星級分析員電郵被揭發,私底下說的和分析報告指的,是兩回事,分析員行業陷入黑暗。

一個全球性泡沫,參與者何其多,但黑手竟然被認定為分析員。分析員水洗難清,畢竟證據確鑿,投行其他部門樂於躲在烽煙背後。監管機構窮追猛打,重手改革行業,目的是提升分析員在投行中的獨立性。分析員形象跌至低點,出事後的改革多數矯枉過正,分析員面對前所未見的危機。

記得十年前找分析員朋友傾偈,建議到他的辦公室,他說不可以,因為由接待處到他的辦公室,須經過三道不同密碼的門,還是在樓下Starbucks見。

但分析員活了下來,這17年不易過,監管要求無窮無盡,分析員在演變過程中摸索自己的生存價值。在投行眾多部門中,分析員絕對不是嬌生慣養,這群人是衰過起番身的戰士。分析員是怎樣的人,可用一個例子說明,富豪安排子孫入投行工作,很少選擇做分析員。富豪子孫入投行目的是見世面,儲經驗,然後回去打理家族業務,在投行做Corporate Finance或Private Bank,身光頸靚,見人威威,相比之下,分析員是份辛苦工。

除了針對分析員的困擾,過去十幾年投行整體的日子也不好過。2008年金融海嘯對投行是一記重創,公眾看到投行貪婪一面,完全掌握不到危機,最後需要納稅人打救,政府參與的代價是更多監管。

科技革命對投行的影響同樣深遠,投行被科技先知公認為最有可能被科技取代的行業。投行必須先改變自己,殺死自己免被別人殺死,在顛覆過程中,弱者先被淘汰。投行中找弱者,就在眼前 —— 分析員。

近期有專家指出,分析員過去應死不死,是命大,不過運氣用盡,敵不過面前這一仗。除了監管和科技咬住分析員不放,另一致命原因,是客戶群起反抗。分析員身份危機的構成,其中一個元素是根本性問題:收費標準。分析員的收費標準屬於「禮物經濟」,分析員出版報告,提供相關服務,目標客戶是基金經理,這些服務理論上是免費。投行先免費提供服務,希望在客戶心中創造goodwill,然後等待客戶打賞。

基金經理當然不能享用免費午餐,付費的途徑是交易佣金,基金經理買賣交易製造龐大佣金支出,選用哪一間投行執行負責,決定佣金由誰賺取,其中考慮是分析報告的質素。問題出在「其中」,因為投行向基金經理提供的服務不只分析,還包括銷售(sales)和交易(trading)等相關服務,換句話說,投行的收費是捆綁式的。

分析員不知道自己的具體貢獻,沒銀碼的服務,變得虛無 ,這是行業一直以來的漏洞,這些年來一直沒處理。近年趨勢是基金經理自立門戶,建立自己的分析員團隊,自己研究自己做。

捆綁式收費是問題的根源之一,基金經理需要知道用幾多錢買什麼,分析員需要知道提供服務的價值是多少,行業的方向是鬆綁。

分析員應該歡迎鬆綁,因為他們應該對自己的工作滿懷自信。近年基金業流行指數基金,對分析員的需求,早已不同往日,今日仍然站得住的分析員,肯定是在提供實實在在的價值。值多少錢,作出多少貢獻,不再遮遮掩掩,明碼實價,說清楚,所有人在陽光下計算得失。鬆綁是大勢所趨,歐洲監管機構已決定執行,分析行業須準備一場地震。

分析員跨越一個又一個難關,證明其價值的重要性,改革是每個行業的常態,汰弱留強是結果。部分分析員會死,不過是靠樹大遮蔭的二流分析員,大部分分析員身懷絕技,改革代表另一個表現的機會。

 

【編按:本文原載《01周報》,原題:「分析員之死」,本博文題目由博評編輯所擬。】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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