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殺手2049.影評】超出預期之作 可惜失卻了餘韻

撰文:朱珏瑾
出版:更新:

事物但凡雋永,大概都會有點像詩,內核真摯但弦外尚有餘音。好似一汪湖水,湖面上什麼也望不見了,故事該是結束了吧,但那漣漪仍在蕩漾。當然這是我的個人意見。1982年的《Blade Runner》,於我便正像這樣一首深邃、蒼茫,又留下了無限餘韻的詩。

是William Ford Gibson最初構想出Cyberpunk世界,後來在導演Ridley Scott的鏡頭下,迷幻霓虹被漫天雨水籠罩,安然陷落在那種末日黑暗裏。詩人Borges寫過:

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大雨滂沱的夜,複製人Roy說:「所有瞬間都將消失於時間的洪流,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他的眼球是人造複製品,但悲傷的淚水依然滾燙不是嗎。在最後的寂靜時刻,死亡令超越得以發生,他用淚水傾訴出整個人類的痛苦:生命如此短暫,我們註定會被湮沒。悲歌從誕生一刻就已經奏響,你躲避不了命運,就像你躲避不了漫天雨水。淚珠墜下,被破碎的隕石擊到破碎,不可能凝成永恆的結晶。

舊版《Blade Runner》不單主旨宏大,細節處亦布滿了巧妙設計。比如Rachel出場一幕,她從黑暗中走來,畫面深處開始泛起點點暖黃的光,仿佛零星被點燃的慾望。她與Deckard面對面坐下,一邊抽煙一邊回答測試題,煙霧從眼前清冷的藍光中穿過,在她與Deckard之間緩緩流動,醞釀出游絲般的曖昧氣息。

舊版《Blade Runner》不單主旨宏大,細節處亦布滿了巧妙設計。(1982年《Blade Runner》劇照)

【編按:以下內容或含劇透,逃生門在此。】

來到《Blade Runner 2049》,它在劇情上與前作承接得十分緊密,將Rachel出場經典再現,並對她與Deckard的愛情提出了瘋狂的假設——如果從初見之時就是一場精心策劃,那麼這愛是否還能說是真實的?

當Rachel「復生」,站在2049年的Deckard面前,她有血有肉,仍梳着那古典的髮髻,穿着同一件筆挺的黑色外套,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眉眼和紅唇也依然生動,Deckard望着她,有思念、有痛苦,卻在下一秒就徹底否定了她。他否定了面前的她,即是肯定了往日的愛情。對於Deckard,那是他唯一擁有的「真」。再看另一個虛擬的女性形象Joi,她被投射在城市上空,不過是個對所有人都遍灑柔情的程式,那麼K與她的愛情,又是否是真實?

+10
《銀翼殺手2049》電影劇照

最後一幕,外面的世界漫天落雪,與玻璃罩中的雪花形成映照,電影反復追問的命題終於在此定格。我們可以看到在未來世界,人如何為自己製造困境。就像K拿着被植入的記憶,卻找到了真的木馬,人將在這種錯位中落入真實與虛假的虛空地帶,令存在這件事變得不再可信。或許有一天,肉身是我們在這世上最大的拖累,也是最後一抹真實。

看過太多糟糕的電影續篇,《Blade Runner 2049》的確是超出預期之作。但其立意,究竟還是從更高層面的悲憫落回到了人的現實困境。簡單地講,就是視野窄了。除此,對我而言,它的精美可以說過於顯山露水。從畫面到音樂,都在一種滿溢的狀態。表現力十足,可惜失卻了餘韻。至於角色,女反派Luv實在寡淡,直白得不像複製人,更像是機械人;而複製人之父Wallace,正如他那對泛白的眼睛,有形而無神,通篇都在用箴言體說教,反倒顯得侷促。

看到這個姿態感十足的Wallace,我卻懷念起《Blade Runner》中那一臉狡黠的Tyrell。當Roy請求他為自己延長生命,Tyrell只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之後Roy輕輕叫着father,雙手捧面殺死了Tyrell,簡直就是弒父的俄狄浦斯再現。短短一幕,激情升至頂峰後驟然折斷。血淚無聲,彼此都到達了絕境。

所以回味無窮這件事,不在建築在深淵,要有適時沉默的分寸,才能為迴響留有餘地。這是一種古老的天賦。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