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專訪．香港夢裡人】A fool who dreams：夢途上的盲頭蒼蠅

Here's to the ones who dream</br> Foolish as they may seem

文：阿井@霹靂豬

電影《La La Land》道明追夢與現實生活的拉扯：達成夢想要付出代價。追夢者，如愚人。梁焯霖（Casper）是其中一個。

像《La La Land》的Mia，立志成為演員的他經歷一次又一次失敗後，終於得到一個難得的機會，追夢路途漸有起息。一切實屬巧合，皆因電影的梗概，就是千千萬萬在銀色事業中追夢者的故事。

凌晨時分，荃灣工業區的燈仍未滅，搬運工人在後巷穿梭運貨。如果他們向上望，會發現樓上一伙一絲燈光斜照外牆。電視劇剪接師Casper，在趕剪下一集劇集。他職責是細讀劇本後，運用剪接技巧理順導演拍來的毛片，說故事。剪接師可以將故事的枝節裁走，控制叙事節奏，營造氣氛。如果可以剪接自己的人生，Casper會如何處理？

剪接位可能由此開始。當年會考失利，Casper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夢想。成績單只有13分，差一分才能升讀中六。家中三個兄長分別就讀中文大學和科技大學，排名最小的他自知成績肯定不如哥哥，卻沒有想過連進大學的門檻也跨不過。當日大哥陪他找學校，選科時，哥哥問他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做什麼。他猶疑，吞吞吐吐地說出自認遙不可及的夢想：「我想做演員」。

「香港人，從小到大都是走一條直路，我們不用選擇，幼稚園、小學、中學、到考會考，盡能力升上大學，但原來當你到一個地方，開始有好多分岔路……你才發現，一輩子都未想過將來走哪一條路。」

當時他向大哥表白，以為自己總算選擇了一條路徑，沒想到這是步向無數分岔路的起點。

「我想做演員」的念頭埋心已久，本來更像是Casper的秘密。事前沒有準備，他最終修讀多媒體創作文憑，靜待下一年報讀演藝學院。那年，他開始參與學校劇社話劇演出，首次演戲就做男主角，他說好像發夢，以為自己有天份。

直到他正式報考演藝學院，夢醒。

第一次面試要求考生準備獨白和唱歌，一般考生選擇莎士比亞等戲劇著作，Casper 直言不了解，唯有揀選自己最熟悉的劇情---- 周星馳的電影。「曾經有一段摯真嘅愛情......」；他不擅唱歌，就選擇農夫與麥玲玲的rap 歌，一人分唱三個角色，嘻嘻哈哈，Casper笑說：「好像賭俠的情節，人人找賭神拜師學藝，我就send video給他」。

但Casper出奇制勝，接到第二次面試的通知。演藝學院的面試，考生要在一班演藝前輩面前表演。大師芸集，面試氣氛嚴肅緊張。當時面試要求考生表演才能，他不懂跳舞唱歌，最後選擇再出奇招，表演「魔術」。他向我示範，舉起兩隻食指，一碰，四隻手指。我一愕，愣住。

當時考官大概有類似的反應，這次Casper終不能含渾過關 ，「那當然失敗了，如果取錄了我，我真的對演藝學院感到悲哀」。他以戲謔口吻回憶往事，恥笑自己。他回想當時沒有想過如何實踐，口裏說肯定，其實從未準備好。然而當年面試失敗後，Casper一蹶不振，認定自己沒有天份。

他想起自己的偶像黃子華：當年一心成為演員的黃子華在娛樂圈浮沉多年，決定開一場棟篤笑來結束演藝人生。Casper效倣偶像，Year 2時舉辦了一場talk show，十分山寨，spotlight是舊式投影機的燈光。聚光燈再次打在他的身上，他在talk show自嘲自己面試的經歷。畢竟也是一個想當演員的人，是次決定在觀眾前扮灑脫。他成功了，大家笑得過癮，不見他隱隱在痛。

「那場show 表面的宗旨是叫大家追隨夢想，叫大家努力實現夢想，就算多困難也不要放棄。 但心底裏的意思是，『我不行了，你地加油啦，我這個人放棄了，你們.......希望你們做到』」

拍拍心口，今天他回憶時竟眼泛淚光。不是在演戲。

完show後他在Xanga記下感想，幾日後底下出現一個留言：「支持你，加油」，是哥哥的帳戶。一問，原來是媽媽。三哥又向他訓話，「他用例子告訴我有多戇X，他說：『你就好像一個喜歡打籃球的小朋友，夢想成為NBA籃球員，但係他從來也沒打過籃球，得個講字，只是喜歡打，終於有一日佢買了籃球，到街場對籃球框射一下，射不中，『看來我沒有天份做籃球員』，於是他離開球場，不再打籃球』」。

家人開綠燈，一般人追夢最難過的家人關，他都跨過了，但還是選擇放棄。那年他心灰意冷，沒再報讀演藝學院，亦沒再做話劇。畢業後加入後期公司做剪片，一做就是三年。堅持追夢和放棄夢想，哪一個比較傻？

直至他離開原有公司，那段空白期，他思前想後，終於認同三哥的話，「我某程度上就是戇X，這麼笨，如果你很想做到一件事，你應該去學習，或者找機會完成，而不是覺得自己無天份就放棄」。於是他重新尋找演出機會，試過報讀大台的藝員訓練班，失敗了，但找到參與劇團舞台劇表演的機會。此時，一位舊同學找上他。

當年課堂上，老師叫同學把夢想寫在紙上，Casper默默寫上「演員」後，偷瞟到旁邊同學寫了「導演」二字，心想他竟然如此斗膽。這位叫陳志發的同學，今天真的成為電影導演，拍攝第一齣電影，改編香港80年代初首支華人少年棒球隊「沙燕隊」奪冠的故事。也許冥冥中Casper與偶像互相呼應：黃子華的棟篤笑也沒有為其演藝事業畫上句號，反而開展新的段落。當年的 talk show 也許為他提供了一個機會，就像《La La Land》中Mia 因獨角戲受到賞識：這位老朋友當年亦有觀看talk show，多年後，他邀請Casper試鏡。

現在Casper工作枱擺放了電影道具棒球帽，電腦旁的相框不是家庭照，而是沙燕隊的大合照。可是，他不在其中，即使他一直渴望成為隊中一員。現實還是不如電影美好，他寄送了幾張照片之後，就沒有回音了。他笑說可能礙於身型問題，演不了身材健碩的球員。反而，契機下他成為了這齣電影的剪接。不過，那件印上斗大醒目紅字「沙燕隊」的白色制服、那雙白襪，他穿過， 因為做替身。「但很快就被副導演叫我換下來，改換智叔(廖啟智，戲中飾教練盧校長) 的衣服，由那天開始成為了他的替身」。

那段日子，儘管腦海想像千萬遍自己戴上棒球帽，穿着沙燕隊的制服，在銀幕出現，事實上他在電影擔當的角色僅在鏡頭後，電腦螢幕前，一個剪接。拍攝時，Casper自尊心作祟，甚至不敢與正式演員接觸。

「我總是覺得和他們有隔膜，到拍攝現場，他們是主角，我是臨時演員。我不敢和他們聊天， 我覺得有階級」。

演員與剪接基本上不會接觸，即使他面對了沙燕隊無數個夜晚，現實亦不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沙燕隊的演員根本不認識Casper本人。

直到電影上映，他們終於相遇，那段時期大家一起走遍各區戲院謝票。「一個戲院謝完票，只得10分鐘又要趕去另一區.......和他們一起謝票一起跑，一起嗌『沙燕西』（戲中口號）」。

那數天，Casper終於成為沙燕隊的一份子。

Casper現在的電話鈴聲是電影主題曲「沙燕之歌」，他刻意抽用副歌前兩句歌詞：

「曾令你挫敗洩氣</br> 但你拒絕放棄　最後信念會漸覺醒」

Casper不再輕言放棄。他擔任電視劇的剪接師，終於在早前其中一集覓得一個角色。就如當年第一次做話劇就當男主角，他第一次演電視劇就演一集的主角，飾演一個失去靈感的編劇。再次得到演出機會，他異常認真，甚至跑到編劇家中揣摩角色，學習他的動作，模仿他的語氣，務求唯妙唯肖。

劇集播映當天，他緊張盯着網上留言，結果觀眾普遍態度正面。他鬆一口氣，鬥志更旺，「我一定要做一個演員」。

公司漆暗空盪，Casper只點亮頭上的吊燈，似一盞聚光燈，一個舞台。

Mia 試鏡成功，到巴黎演戲，幾年後成為巨星，一切始終是電影的情節。現實中，仍然有無數勇士，在夢途上爭扎。追夢未央，前路未明。Casper暫不奢望成名，只求一步一步實踐演員之夢。他聽說過一個實驗，有人將一隻蜜蜂和一隻蒼蠅放入玻璃樽，用燈光照着樽底。蜜蜂和蒼蠅一起尋找出口逃離，聰明的蜜峰以為有光的地方就是出口，不斷飛向底部；相反蒼蠅只管慢慢亂飛亂試，最終竟成功逃脫。

「我還未正式找到出路，但我會好像盲頭蒼蠅一樣，繼續亂走亂撞，直到找到為止。」

追夢的人都喜歡自比傻瓜。Here's to the fools who dream.

註：本專訪為《夜曲13》拍攝手記系列。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