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無名.來稿】從中港婚姻到醫療制度 控訴香港社會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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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一念無明》講述患有鬱躁症的阿東(余文樂飾)發病前後的事件和出院後的種種經歷。戲中的阿東因弒母而被捕,被判無罪但要強制住精神科醫院,由精神科醫生決定出院日期。電影表面是為精神病人發聲,暗地裏同時控訴香港社會的病與扭曲,為所謂正常與不正常重新下定義。

余文樂在劇中飾演患有鬱躁症的阿東。(《一念無明》電影劇照)

文:黑羊

中港婚姻的病

阿東的出生源自一段中港婚姻,媽媽是內地出生、家人眼中的掌上明珠,自小就受家人的薰陶以為「嫁得好」、「嫁得風光」是必然亦是唯一出路;阿東的爸爸是本地出生的職業司機,讀書不多卻始終是愛家庭的人,即使一直被太太嫌棄卻一直沒有離開。金燕玲的演出極之精彩,尤其是幾場竭斯底理辱罵阿東的場景更令觀眾對阿東生起同情心,認為他是被媽媽迫瘋的。

阿東與媽媽呂婉蓉(金燕玲飾)、劏房鄰居余生和余師奶這兩對不同年代的母子揭示了電影的另一重深意:中港婚姻本來就先天不足,很難有好結局。呂婉蓉的病源自於她得不到她認為自己應該得到的:應該嫁一個更好的人、老公應該對自己無限包容、小兒子在美國如魚得水應該接自己過去享受;她的病也令自己看不到擁有的:一個始終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大兒子阿東。為了照顧媽媽,阿東甚至與自己的未婚妻鬧翻、辭職和背負沉重借貸都死守在旁。

呂婉蓉把人生的不幸都歸咎其他人,看來很荒謬,卻是不少現代中港婚姻的寫照。她怨當年因為懷了阿東而被迫下嫁,卻看不到自己作為成人應該付起避孕的責任。她亦怨小時候的阿東極力挽留而令她不能離家出走,卻沒有看到自己不只生了阿東,亦生了小兒子阿俊。走不成不是單純因為大兒子的挽留,更大的原因是自己根本沒有離開的能力和勇氣:不可能回鄉讓人知道自己活得不夠風光、在香港一個人另覓出路亦不知從何開始。踏前不能進、往後不能退,便唯有不情不願的把心血全投放在孩子身上;而在這一個層面,她和余師奶是沒有兩樣的:日夜灌輸孩子「要努力讀書,不然便沒有往上爬的可能」。呂婉蓉的下場諷刺了這種思維的荒謬——孩子可能真的會乖乖讀書,成功往上爬,但不保証爬到上去會回來報恩。呂婉蓉的小兒子阿俊便是在美國 Ivy League 的名校畢業,卻以原生家庭為恥,離得愈遠愈好。

呂婉蓉(金燕玲飾)把人生的不幸都歸咎其他人,看來很荒謬,卻是不少現代中港婚姻的寫照。(《一念無明》電影劇照)

余師奶回內地續証時不帶兒子,亦反映了很多嫁來香港的女士的困境:在香港生活得有幾差都不能讓娘家知道,帶兒子在身邊等於是宣佈爸爸不在家的事實。這個「有家歸不得」的文化亦是很多情緒病的遠因——在香港人生路不熟,受了委屈又不能尋求原生家庭的支援的悲哀。

電影中有很多 confrontation 的場面:母子、父子的 confrontation,能暢快的表達總比敝在心裏好。個人認為最病態最不正常的不是阿東也不是呂婉蓉,而是余師奶。舊樓生活的最後一幕是在天台上,因為阿東被扣了殺人犯的帽子,眾人以為阿東要帶埋余生去跳樓,余師奶眼看着一生的投資將付之流水、含淚的求余生回到自己身邊。天真的余生不知發生何事,亦順勢的走回媽媽懷中,換來的卻是一番痛罵,余生想解釋時媽媽馬上用 0.001 秒的速度送來一巴掌要自己閉咀。阿東與媽媽、余生和余師奶這兩對不同年代的母子都有同一種病態:媽媽只接受兒子絕對服從自己的霸道;兒子忠誠痴心的期待終有一天能打動媽媽的痴迷。

二十九加一的病

戲中另一個備受同情的角色,是方皓玟飾演的Jenny,她帶阿東回教會然後在台上做見證的那場戲更是令人動容。她述說着一個典型香港小女人的心願: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三十歲前上車兼結婚、然後為心愛的男人生一對子女安穩過一生,讓自己的子女重覆自己的人生。她二十八歲時才遇上阿東,對她來說已是有點遲,因為人生的劇本應該是三十歲前結婚呀!是有點急,不過既然拍拖很浪漫,大家似乎目標相同就即管走在一起快快上車吧。可往後阿東的病發間接令她負債累累成為了她人生惡夢的開始。

方皓玟飾演的Jenny述說着一個典型香港小女人的心願: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三十歲前上車兼結婚、然後為心愛的男人生一對子女安穩過一生,讓自己的子女重覆自己的人生。(《一念無明》電影劇照)

可是她沒有想過,某程度上她也有份促成自己的惡夢,因為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另一半是否準備好去fit into她本來未有選角就已經寫好的劇本。她在向阿東提出送未來奶奶入老人院前,沒有真正了解過阿東一直放不下母親的這份執着。阿東長年受母親辱罵的委屈沒人知道,未婚妻不諒解之餘還觸動自己最深層的神經。雖然後來Jenny的遭遇勾起觀眾的同情,但她見證時仿如聲討阿東的自白又令大家對她有保留。她帶阿東回教會表面是為他好、讓他在康復路上得到額外支援,但她再一次犯下同一錯誤:阿東根本未ready這樣赤裸的面對群眾,更惶論聽未婚妻在眾人面前數算受到多大傷害。

醫療制度的病

精神科醫生在戲中被描述成冷血、官腔、沒同情心的機械人。不知與現實是否相符,但電影其實是在諷刺醫療制度的官僚,精神科醫生亦只是這個扭曲制度下的受害者:五分鐘要見完一個病人,同時完成見面記錄;要說得深入嗎?沒有這個時間,什麼都不說嗎?亦不能,因為沒有內容作會面記錄不能交代。所以便淪為公式化的問答:胃口、睡眠、有沒有自殺念頭。要一讚編導在細節處的重視,阿東沒有回答精神科醫生的提問,醫生的一句「有自殺念頭便要入院」間接誘導醫生和病人互相共謀一個社會接受的公式——我不想收你入院你最好不要說有自殺念頭、我不想住院你也最好別問太多。醫生、病人也是香港大氣候速食文化的犠牲品。

【編按:標題為編輯所擬,原文標題為「解構電影《一念無明》的正常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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