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端洪|香港精神的驗證與續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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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為北京大學港澳研究院院長、全國港澳研究會副會長陳端洪】

新的選舉制度下,很多人不看好即將於12月19日舉行的立法會分區直選的投票率。各種意見綜合起來,大概有以下幾方面的理由:

第一,直選名額減少,選民手中的選票貶值了。

第二,參選人總數下降,與議席的比例也降低了,選區氣氛不熱烈。

第三,非建制派,特別是泛民政黨的參選人大大減少,泛民選民有挫折感。

第四,在社會上正式開展競選的週期縮短了,市民對參選人的認知時間減少。

第五,《港區國安法》施行後,參選政綱缺少富有個性和刺激性的政治內涵,選民不容易分辨參選人。

第六,競選過程缺乏對抗性,少有戲劇感,選民不容易入戲。

以上種種理由即便成立,但是,根據上述理由是否就必然得出投票率會大大降低,甚至如有的人預計的低於百分之三十幾的結論來呢?我覺得未必然也。為什麼?因為人心是有反思能力的,因而人心是會變的。關鍵在於香港市民,特別是合資格選民對香港「一國兩制」二十四年實踐的再認識、對泛民以往作為的審察、對2019年事件的反思、對功能代表制的理解、對當前香港處境的憂慮和對香港未來命運的關心。

有人說這場選舉臨近公投的邊緣。其實,這沒有什麼可怕,德國思想家雷南曾言,「國家的存活仰賴日復一日的公投」。這意思是說,國家是一種不間斷的精神上的驗證和續造的現實。毋庸置疑,這場選舉是對香港精神的驗證和續造。

一國兩制來之不易
行之須謹慎

收回香港,這是中華民族的公意,誰也對抗不了。國家是人類的宿命,也是人類自由精神的最高實現。實行何種制度,是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選擇的。

什麼叫「一國兩制」?從主權理論來說,就是打破經典的主權教義,給特區超額授權。很多很多的主權權能都賦予給了特區。何謂特別行政區?就是沒法按常規來命名的行政區。按照「一國兩制」的模式是無法建構一個國家的。既然如此,一方面,特區應該珍惜這種特殊的憲制安排,另一方面中央也「心心常似過橋時」,步步謹慎。

一個23條,中央大度到把自己的專屬立法權授予香港,結果香港遲延了23年。23年來,多少人信口雌黃罵國家、罵中央,混跡政壇、媒體,得位得名得財,呼風喚雨。

一個好端端的8.31行政長官普選方案,結果有人鼓吹「真普選」、「公民抗命」,煽動「佔中」,立法會竟然給否決了。

一個神聖的立法會宣誓就職儀式,演變成了羞辱國家和民族的鬧劇,很多人居然當把戲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若是,如何拯救?

一個移送逃犯的事情,在一個單一制國家之內,哪有多少麻煩?結果香港居然鬧出持久暴力來。

雖說歷史不容假設,但要反思就不得不假設。假設香港及早制定23條立法,哪有後來那麼多的鬧劇?政治風氣哪會那麼墮落?年輕人怎會深度中毒而耽於其中?假設8.31決定得以完成本地立法,2017年就已經實行行政長官普選了......香港真正的轉捩點不是2019年,而是2013-2014年。可惜香港轉運的良機被「公民抗命」給斷送了!香港的反對派若真有政治智慧和政治底線,怎麼會黯然地退出歷史舞台?所謂「泛民的百分之六十的選民」,若是想明白這些事情,還會繼續做泛民的信徒和支持者嗎?每個選民都是獨立的精神主體,沒有誰是天生的不可改變的泛民的選民。

香港的問題既非要否定商業社會的道德基礎,也非要否定平等的道德基礎,而是要找到一個度,一個平衡點。(資料圖片)

重構民主理念
探求功能代表制與地區代表制的平衡律

為什麼香港要實行功能代表制與地區代表制結合的混合民主?

民主是個好東西。但什麼是民主呢?怎麼才能實現民主?真正的民主是人民出場。古希臘的雅典是個不可複製的範例。如果人人都奔走向大會,誰來生產?別忘了雅典是小國寡民,而且更重要的是,它靠奴隸生產勞動。今日之世界,無論哪個國家的民主都是代表制。在民主理論家盧梭的眼中,這樣的民主都是贗品。

所謂代表制,其實質即菁英民主。選賢與能,概莫能外。怎麼選?數人頭是一個辦法,但人類歷史上,還有多種選擇賢良之士的方式,其中功能代表制與民主關係最近,是對民主的補充和補救。功能代表制的規範理由如下:

1、人不是抽象的,而是社會的人,勞動是第一哲學。韋伯說,選票的平等無非表示:在他社會生命的這個特定時間點,個人——帶有職業身份和家庭地位的個人,處於獨特的經濟或社會地位的個人——不見了,只剩一個公民。

2、社會是異質的,純粹的政治代表不能——至少不能充分地——再現異質社會。異質性表現在多方面,最重要的兩點是勞動分化和階級分化。

3、社會是一個功能有機體,是多種結盟的複合體,個人在社會中具有多種成員身份,而相應的組織是他們各種身份的保障。因此,真正的民主就當充分反映社會的多元性,讓各種功能組織都選出代表。一個完美的民主應該承認多種選舉單元,而不能僅僅限於公民個人。

香港是一個發達的資本主義商業社會。商業社會是基於商業社交理性形成的一種和諧狀態,其原則是功用(utility)。商業社交理性可以令大家互贏,它的結果是一個富裕的和諧社會。國家為什麼對香港要實行一國兩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個重要的考量就是珍惜香港的資本主義商業社會,所以基本法把繁榮穩定作為第二原則(第一原則是一國)。繁榮穩定依靠什麼?最根本的依靠是港人的商業理性和香港精神。

要維護和續造香港的商業理性和香港精神,政治體制的設計就必須體現多元化,兼顧香港社會各階層的利益。香港的功能代表制是香港民主制度的特色,囊括了所有的行業,絕大多數的從業者都被代表了。每個界別的選舉方式不盡相同,可以說,香港的選舉制度是我所知道的最為複雜的選舉制度。

無可置疑,功用與平等之間存在張力,但香港的問題既非要否定商業社會的道德基礎,也非要否定平等的道德基礎,而是要找到一個度,一個平衡點。

有人認為新的選舉制度加大了功能代表制的比重,擠壓了地區直選的佔比,從而鼓動選民不參與選舉。聰明的選民啊,你們應該更加珍惜地區直選才對!只有你們的熱情參與和高投票率才能為地區選舉出來的議員加持能量,賦予他們更大的含金量,進而為以後實現普選的最終目標爭取更大的機會。打個比方,我們小時候讀中學吃食堂,「僧多粥少」,一到吃飯點,大家蜂擁而至。假如選民因為可選出的席位減少了就不去投票的話,那是不是反而說明選民對民主沒有真正的渴求,「不餓」、「厭食」呢?

有人因為泛民參選空間變窄,煽動選民投白票。什麼叫投白票?就是張三李四誰也不選。誰也不選,還來選什麼?實際上是來「選個鬼」。假如真有大量的選民聽從蠱惑出來“選個鬼”,這些選民心裏就被蠱惑者成功地植入了一個鬼,被鬼魂附體了!這不僅僅是另一種形式的“公民抗命”,另一種形式的內鬥、內耗,更是一種政治巫術,是對選民政治靈魂的掠奪。

斯港斯民,更哪堪幾多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