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隔離病房歡笑互助 三個康復的女人:開頭一個人會哭

撰文:鄭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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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至今第18日本地感染個案歸零,總感染人數1,045人,共944人康復出院。當中三位橫跨世代的女性,卻因為這場疫症,而在隔離病房相遇、同病相憐。她們包括一位蘭桂坊群組感染者之一的年輕上班族、一位屬同一群組感染者的家人、和一位香港英國兩地走的退休婦人。康復後,她們主動邀請《香港01》記者作專訪,細說在東區醫院11E隔離病房裏共渡的數十個日夜。

三位橫跨世代的女性,意外因這場疫症成為生死之交。(高仲明攝)

三月初,已退休的吳太,正在英國探望長居當地的子女,發現有輕微咳嗽。她一直有留意疫情消息,但以為上了年紀是正常情況,沒有特別為意。至英國政府宣布「群體免疫」政策後,吳太收到家庭醫生發來的短訊。她稱短訊指,如果有什麼事就千萬不要到診所求醫,病人要自己在家中隔離。

「這短訊令我有無名的恐懼。」無數有關疫情的新聞報道,更令她恐慌。加上她認為當地政府主張先救治年輕人,「這好像很不人道。老人家前半生也對社會有貢獻。」與子女商量後,吳太決定買機票回港,開始兩星期家居隔離。吳太初時沒有發燒,只是喉嚨不適。但三天後身體開始發冷,她最終致電衛生署,安排入住東區醫院。

吳太向記者展示來自家庭醫生診所的短訊,內容指如有流感病徵或曾到新冠肺炎疫區,就切勿往診所求醫,亦不需致電。診所只要求病人下載一個手機程式。(受訪者提供)
為受記者訪問,三位康復者首次在出院後重聚,心情興奮。(高仲明攝)
他說,「不用擔心!不過我們也預備了呼吸機給你。」

醫生凌晨決斷開藥、教與家人視像通話 「我一生感激他」

入院首晚,吳太初步確診。深夜在單人隔離病房等候最終檢測結果時,她血壓颷升至200多度。凌晨二時,主診新冠肺炎的龍醫生於五分鐘內致電問診,馬上為她開藥,並表示由於她有「三高」和年紀較長,染上肺炎算高危。

翌日早上,吳太獲確診, 開始擔心不能見到家人。醫生於是取出手機,馬上教她如何與家人視像通話。「佢話,撳呢個制、嗰個制,就打到。哎呀,我真係感激到佢呢!」吳太感嘆,全靠醫生當機立斷,自己才有機會活到今天。「我真的是一生感激他,帶我脫離恐懼中的恐懼。」吳太亦笑著憶述,「他說『不用擔心!不過我們也預備了呼吸機給你。』」

胡小姐說,最初希望可以獨自隔離,但調往多人病房後才發現,心情變得更開朗。(高仲明攝)

病房內「三代同堂」 後生女餵老婆婆喝湯

吳太入住兩晚單獨隔離病房後,被指示調往四人隔離病房。龍醫生解釋由於同房都是新冠肺炎病人,不會交叉感染。「他說,『我們希望在病房裡面,你們會守望相助。』」

康復者胡小姐三月中與舊同事在中環食晚飯時,不幸染病,後來被調往吳太身處的11E病房。「開頭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會哭、不開心,會驚。」她初時與數名海外回流的學生同房,感到可能由於他們年紀較輕,比較多怨言。「但同其他人同房後,原來開心了、也感覺定了好多。有人可以聊天,會忘記了自己本來的憂慮,是一件好事。」

及後胡小姐被調至11E病房,轉房時正值午飯時間。「我馬上發現這間病房的氣氛很不同。一進去便見到Sylvia,正幫一位96歲的婆婆餵飯,她說『婆婆你飲唔飲湯?我幫你裝吖』,大家好照顧對方。」Sylvia 與胡小姐是同一蘭桂芳感染鏈內「中招」。Sylvia的家人,與胡小姐為舊同事,二人與另外兩位朋友在同一飯聚後被感染,再傳給Sylvia。同房院友性格正面、相處融洽,胡小姐倍感到樂觀心境,對康復也有幫助。

11E病房的患者意外成為生成之交,康復期間互相扶持,逾越困境的過程中,學會接納和享受。(受訪者提供)

勤做瑜珈 喝湯食水果 保持生活規律

病房內的生活,其實就是面對一扇窗戶、四道牆壁,加上一日兩次會有護士巡房,和醫生每日致電問診。每日早上七時,護士進11E隔離病房,替每人量血壓和體溫。她們通常睡至十時起床梳洗、然後替未起床的院友煲熱水、分水果等。吳太習慣聽電台、Sylvia則看網上新聞,更會在電腦上工作、開視像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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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聊天談心,胡小姐和Sylvia亦每日在病房地上做瑜珈、運動,保持生活規律。每日的特定節目是一同食飯。有病人家屬送來住家飯和湯,大家也會一起分享。「我們是在一個不太理想的環境下,盡力創造一個更正面的經歷。」Sylvia說。

為何出院偏偏不是我?

最磨人的,卻是無盡等待。至病徵差不多都褪去,病人需每天做病毒檢測,要連續兩次測試結果均為陰性,方可出院。Sylvia說最痛是要每日「撩鼻」檢測,棉棒要由鼻腔伸至耳朵,惟測試結果有時陰陽不定。「好像明明每日都努力交功課,但都不合格。那一刻其實是感到好挫敗。」再後來,大部份同房院友已經康復離去,吳太也不禁想:「為何那個不是我?」

「原來呼吸也不是必然。病來如山倒,人只是一粒微塵。」
吳太

回想感染初期,吳太猶有餘悸。訪問中,她多次重複「恐懼」二字。至決定回港時,許多人同搶機票,吳太亦要轉三次機,從英國出發,經泰國、再到星加坡,最後才到港。同行的英國留學生全身有保護衣物,吳太及其丈夫則只有口罩防護。「到泰國機場時,我突然覺得虛脫,很不舒服。那時我就心中有數。」至回港後仍感不適,她致電衛生署要求入院,亦是自己走上救護車,以免救護員上樓,令鄰居恐慌。吳太家人只能在家門前送行,及後她便要孤軍奮戰。

三位康復者用了約4至5星期才完全康復,期間「足不出戶」,待在同一間四人病房。(受訪者提供)

見證96歲婆婆由危殆轉康復、臨走送飛吻

留院近月,要數令眾人最感動的一件事,是關乎11E病房裏一位96歲的婆婆。她是香港最年長感染者,屬於佛堂感染群組。吳太、胡小姐和Sylvia見證着她,由本來在深切治療部留醫、在死門關徘徊,至完全康復、離開隔離病房。婆婆不諳廣東話,只說福建話,房內其他人只能靠肢體語言和簡單廣東話字眼與她溝通。幫她進食之餘,更想方法替婆婆剪指甲。胡小姐興奮地說,「她臨出病房時,向我們飛吻!好可愛,令我們好開心。」

Sylvia認為香港抗疫顯得成功,是因為政府的個案追蹤和圍堵政策收效。面對同一困境,她希望香港人能團結一心。(高仲明攝)

回應網民指謫回流港人自私、感染肺炎『抵死』

對於有批評聲音指,在外國染病的港人自私、不應回港。吳太認為,未經歷過新冠肺炎的人,或許未能體會回流者的心情。但病毒當前,人人自危,沒有人能確保下一個不是自己。

「其實每個人都會擔心自己的健康。」Sylvia亦形容,有些院友是放棄外國簽證、或者工作機會回港,甚至30多歲立遺囑,足說明那種恐懼,有多深刻。回港與否,亦曾是不少回流人士內心的一場掙扎。

Sylvia亦感到,感染群組中的第一人,通常成為眾矢之的。她並不怪責家人是蘭桂芳群組感染者,再傳染自己。「香港有些人會說染病的人是『抵死』,但事實上無人想病。」她認為,網上一些聲音因恐懼情緒,令新冠肺炎病人被污名化。「那哪有空間去公開討論這件事?我們又怎支持正康復的病人?」

11E病房「畢業生」:這裏令我有種力量

「由始至終,我見到七個人康復出院,年齡由17至96,不同經濟階層、家庭背景都有。這一刻你們正經歷同一件事,而香港也唯有這一千多人同你一起經歷這件事。你自然會與他們敞開心胸。」11E病房中,Sylvia是最遲出院的一人,但所有「同屆畢業生」仍在群組中保持聯絡。三位肺炎康復者亦樂於回饋醫學發展,一口答應醫生邀請,參與新冠肺炎的醫療研究。Sylvia寄語,港人正面對同一困境,希望香港更能團結一心。

在新聞和公眾眼中,每名感染者或者只是一個數字,但對這群相伴數十天、一同由幽谷奔向健康自由的病人來說,她們首先都是一個人。

「我們11E的病人,其實是幸運的一群。龍醫生希望我們守望相助,我們沒有辜負他。」吳太說,「這裏令我有種力量。本來令我害怕的東西,我變得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