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uchSurfing.來稿】斯德哥爾摩和香港:兩個城市,一種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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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浪飛船

二零一四年的一月,我去了芬蘭exchange,踏入了我以前從未想像過的世界另一端,那看似比香港幸福太多的北歐突然就環繞著我。三年前的今天,我考過最後一個期末試,開始獨自一人的背包遊。

離開芬蘭之後,第一個到達的地方是旁邊的瑞典。那裡是被所有交換生認定為整個歐洲裡生活消費和物價指數最高的旅行點,而當時我就坐著最平價的輪船自我感覺像最低微的人似的來到斯德哥爾摩。因為自己沒有多少旅費可以消磨,所以此地不宜久留,我不捨得花好幾百元在一間塞滿碌架床的青年旅舍裡迫兩三個夜晚,於是膽粗粗就試了沙發衝浪(couchsurfing)。那是個不牽涉金錢交易的借宿方法,目的是促進文化交流:窮遊人士借當地人的屋住上一陣子,期間分享一路上的見聞作為謝禮。

離開芬蘭後,筆者到達了斯德哥爾摩。(作者提供)

我到步的傍晚,我的東主(host)就興致勃勃地來碼頭接我回家,他的名子叫Andre。他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瑞典男孩,有一頭亮麗的金髮,一雙清澈湖水藍的眼睛,和一口有非常流利的英語。他比我大四五年左右,工作了兩年,是一名網頁設計師。 我還記得,他當時剛下班,雨有點大,他開著深灰色的傘站在閘口前等我。我們都素未謀面卻又一眼就迎上彼此的目光,他微笑說著很高興終於見到我。

Andre由大學畢業後就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他的單位位於十幾樓,裡面有一個很寬敞的客廳、一個開放式的廚房、一個簡潔的浴室和一間別緻的睡房。眼前他的家比宜家家私的模型房間更有風格和品味,但獨住就好像顯得有點太大,於是我笑說怎麼不找個女朋友。他說一直單身挺自在的,讀書時曾到美國做了一年的交換生,自己一個到處旅行,早就慣了獨來獨往。

筆者選擇了沙發衝浪,圖中就是東主Andre的沙發。(作者提供)

太陽升起的時間,他上班,我就去博物館逛;夜幕低垂的時候,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看世界杯、一起聊天到睡意侵擾。在第三晚,也是我離開瑞典起程赴挪威前的最後一晚,他說要不要一起看一部他最近特別喜歡的電影。

我說:「好啊,要看哪一部?」

他說:「《Her》。」

我又問:「所以你是最近才看過嘍?」

他答:「對,但我想和妳再看一次。」

我更好奇地問:「是關於什麼的呀?」

他停了停,然後解釋說那是一個中年男人愛上了一部電腦的故事。

我眉頭一皺說:「Seriously?」

他苦笑一下,平靜地說:「Trust me,you're going to love it too。」

電影講述一個中年男人愛上了人工智能Samantha的故事。(《觸不到的她》劇照)

《Her》(港譯《觸不到的她》)的步伐很慢,卻句句驚心動魄,男主角Theodore與人工智能Samantha的對話讓我邊看邊覆滾著思潮,原來我們都無法逃脫的寂寞已是後現代社會最可怕的災難。這齣愛情電影沒有死去活來的高低起跌,但它卻從不偏離那股牢牢把你捉緊的窒息感。明明是不可理喻的情節,怎麼突然又變得很易理解、很需要被理解?電影訴說出成年人的世界就等同於了無止境的工作,和逐步被所愛疏離的自己,沒有誰陪伴的生活裡最終只剩下一個虛擬的熒幕讓你失眠時找把聲音來撫慰。

電影結束後我們聊了差不多三小時,我最記得Andre說:「Can you believe how real this is?」

我回應說:「This could be us。」 

三年後的今天,我重看這一部電影,分別是我已經不再奮力遊歷世界,而是慢慢地走到當年Andre的位置:開始工作、迷失、感到寂寞。

三年後的今天,筆者慢慢地走到當年Andre的位置。(作者提供)

以前我並不是從他的切入點去看《Her》,始終人的同理心不是無限的:我那晚坐在Andre身邊滿腦子都是青澀的愛情煩惱,想著怎麼自己連溝通都不懂、連人工智能都不如,怎麼只得我一個人在實現當初兩個人夢寐以求的那趟旅程。可是現在,我終究明瞭,學生時期的旅行是從太多的交際中自我抽離所建造的空間,那種寂寞會來得轟轟烈烈,是我以決策者身份來啟動和結束的一門課。但投入社會後所面對的寂寞卻是覆水難收,曾經精彩絕倫的生活被收縮成幾個回憶重點,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場,舞台上燈光依舊,只是一切消了音。

我以前一直覺得瑞典很高高在上,到處貴價的商舖賣弄著城市的與別不同的層次,在那邊過活應該就是所謂的贏在起跑線上。但是不論在香港、在斯德哥爾摩,還是在世界的哪個地方,寂寞來襲時,我們其實都一樣。他沒有比我更幸福,我也沒有比他更不幸。

過了這麼久我才發現,我便是Andre當年的Samantha。

不論在香港、在斯德哥爾摩,寂寞來襲時,我們其實都一樣。(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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