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俄羅斯國家機密實錄:正義的代價

撰文:胡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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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KGB特務的人來找我們,輕鬆地告訴我許多有關我的事,包括我爸媽的名字,和我過去的每一個身份。亞歷山大跟他們在角落裡談了很久,他的俄語比平常說得更快,語調更強硬。最後,他們不歡而散…離開之後半年,我打電話到俄羅斯找他的情況。接電話的,是亞歷山大的媽媽……
胡頁一
(路透社)

第一次到俄羅斯,是很久很久以前了。15年前。

那時的感覺很深刻:破落的大國,空氣中總散發著悲傷的味道,跟歐洲其它地方很不一樣。走在路上的銀白色頭髮的俄羅斯老太太提著菜籃,眉頭皺得像二十年沒有鬆開過,不曉得是歲月的緣故,還是生命中真的那麼多惱人的事。

如果你以為警察就代表正義和秩序,抱歉讓你失望了。這是警察直接跟你要錢的地方。

沒有理由,或許也不需要理由。一位年輕的俄羅斯警察走向我,手伸出來,說:「給我500美金」。那時我和攝影隊在特維爾大街準備開始拍攝,我沒說話。年輕警察淡淡的說第二次。「給我500美金」。

沒有理由,不需要理由,我需要錢,你有錢,重新分配世界財富,可能是最正義不過的事。

真正的俄羅斯朋友不多,跟我最要好的,是亞歷山大。他本來在大學教書,體格魁梧,頭上是微卷的棕髮。英語說得很好,對於那年頭正辛苦學俄語的我,亞歷山大太重要了。俄羅斯大學的薪酬待遇沒多好,於是他兼差當我們的工作伙伴。製片,翻譯,後來連司機都兼了,開著他古老的綠色Lada小車。

拍攝的第一天,我就帶給亞歷山大很大麻煩。

那是莫斯科西邊的一個小鎮。我正專注看光和影的角度,亞歷山大向我大喊「快跑」。我沒有聽他的,或者即使跑也逃不掉,結果被一些自稱是地下治安組織的人,關到一間屋子裡。說了一大堆大概是嚇唬我們的話,對峙了兩小時,然後,要求我們把桌上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液體喝掉。亞歷山大一飲而盡。我很感激,也不忍心。

那時要拍攝的其實跟航天科技有關,屬於俄羅斯國家機密。當美國中國和俄羅斯都拼命想知道對方在太空裏的實力,並展開新一輪浪費金錢又毫無意義的的太空競賽時,這些資料顯得格外珍貴。

許多知道國家機密的人,跟我們碰面的初時,總是言笑晏晏,把太太做的餅乾、爺爺當太空人的照片都端出來。事情進行到一半,這些人通常都會突然安靜下來,直直的看著我,一副「你應該明白吧」的表情。亞歷山大這個時候會小聲在我旁邊說:「我們該走了」。15年前的我還很年輕,總會倔強的回他一個「為什麼」的眼神。

年輕的人總以為自己的堅持都很正義,卻不知道別人替他付了很大的代價。

有一天,KGB特務的人來找我們,輕鬆地告訴我許多有關我的事,包括我爸媽的名字,和我過去的每一個身份。亞歷山大跟他們在角落裡談了很久,他的俄語比平常說得更快,語調更強硬。最後,他們不歡而散。

15年後,我還是會想到亞歷山大。想到他開著他的Lada小車送我們到機場的時候,禮貌地回絕了我給他的額外報酬;也想到離開之後半年,我打電話到俄羅斯找他的情況。

接電話的,是亞歷山大的媽媽。

「請問亞歷山大在嗎?」

「… 他不會回來了。」

「請問… 他是還在學校嗎?」

「我的兒子在牢裡,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什麼是正義。揭露軍事競賽的揮霍是正義嗎。

年輕的人總以為自己的堅持都很正義,卻不知道別人替他付了很大的代價。

(本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